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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僅沒有任何戒備,還在男人懷裡撐起身。

  他原本是在師巫洛懷裡看書,眼下一隻手還跟師巫洛十指相扣,起身時,另一隻手的著力點自然而然就落在男人的腿上。

  原本只是略微紊亂的呼吸,一下就變得急促。

  風燈一搖,光影一晃。

  相扣在一起的手指被按著,深深陷進枕頭裡。

  容貌艷麗的少年被按著跌進了柔軟的衾被裡,銀灰眼眸的男子半跪在他身上——再怎麼好欺負,他也是個成年的,擁有進攻性的男性。師巫洛身形瘦削卻絕對不是單薄,勁竹一樣的肌肉線條流暢優美,俯身時,能將纖細的少年完完全全籠罩在自己投下的陰影中。

  他低垂著眼。

  青石檐下的風燈飄忽搖曳,照出了他鮮明的臉龐輪廓,清癯冷俊。燭火將細竹篾的柵格投過他的顴骨,骨頭與肌肉的線條在昏暗裡半隱半現,像月夜的雪山,也像沉默而忠誠的彎刀。

  暗火在銀灰的冰層下燃燒。

  那是深遠的,不變的愛意。

  師巫洛微涼的指尖落在仇薄燈的臉上,輕柔得像一片雪。順著少年漂亮的下頜線條輕輕移動,划過喉結,划過交疊的衣襟,停在心臟處,一根一根展開,有力地將自己的掌心覆了上去。

  仿佛在通過這種方式,給皮肉之下,骨骼之後的破碎心臟一層堅不可摧的鎧甲。

  “別怕,我在。”他低聲說。

  語氣很輕,和哄小孩子沒什麼兩樣。

  仇薄燈緩緩眨了一下眼,長長的眼睫像兩把小扇子,輕微地顫了兩顫。

  “……嗯。”

  他悶悶地應。

  師巫洛虎口緊貼仇薄燈的臉頰,俯身給他一個深深的吻。

  等到分開時,仇薄燈的雙臂已經環上了他的脖頸,兩個人一起滾倒在彤霞一般的衾被裡。師巫洛沒有進一步動作,只把人摟在懷裡,臉頰貼著臉頰,胸膛貼著胸膛,把心臟的跳動忠誠地傳遞給他:“巡遊的雲鯨回來了,還帶回來很多魚群,大概是生活在八寒獄周圍,鱗片不大,圓如銀幣,赤風一大就會被吹散,螢火蟲一樣。晚上帶你去看。”

  “嗯。”

  “街燈上次只掛了一半,要不要一起掛好?”

  “嗯。”

  兩人的角色仿佛顛倒了。以往教導一切的人,變成了沉默的那一個。以往沉默的,成了娓娓道來的那一個。

  這樣的顛倒已經持續了很久。

  師巫洛手指插進仇薄燈的發里,一下一下地梳理已經恢復了的黑髮,慢慢地給他講接下來他們可以去做什麼。可以去看魚群,可以去掛燈籠,可以在冥河畔散散步……如果什麼都不想做,可以再一起沉睡一會。

  他有很長很長的時間,來一點一點治癒自己的戀人。

  痛苦有許多進程。

  就像至親離世的最初一段時間,最親近的人反而毫無異樣,古往今來,總有很多英雄,仿佛有鐵石一樣的心腸,在目睹親朋犧牲後,仍舊能寸步不停地向前。

  可傷痕始終在那裡。

  每一個同伴倒下的身影,每一道從他們咽喉噴出的鮮血,都是一道深深的傷痕,刻進活下來的人的魂魄。也許一開始,能借理想,借遙遠的夢將它們壓下,但它們始終就在那裡,總有一天,會在某個瞬間,徹底爆發,把你整個地淹沒。

  可它們無法被否認,更無法被拒絕。

  只能被緩解,被接納,只能在整個破碎後,再去慢慢地癒合。

  墜進幽冥後,最初的一段時間裡,他的戀人不會哭也不會笑,喪失了言語的能力——一個新世界,一個碾碎了太乙的新世界……那是他的太乙啊,是萬載不變的太乙,是把他護成鮮衣紈絝的太乙。

  那些陪他走過石階,陪他說笑,永遠無條件站在他背後的人,就那麼活生生碾成了血肉泥塵。

  還有阿絨、石夷……

  那些他以為自己忘了的傷痕,統統捲土重來。

  那些陳年的苦痛徹底爆發出來,徹底摧毀了他。

  ……他該怎麼面對這一切?

  師巫洛教他哭泣,教他嘶吼,教他把所有壓在心底的痛苦發泄出來。

  在他無力承受的時候,帶他沉睡,帶他逃避。

  在他陷入沉睡的時候,為他建一座城,為他收集那些飄零破碎的魂火。

  慢慢地,仇薄燈終於能夠短暫地從旋渦里掙扎出來,安靜地被他拉著,去走過那些精緻美麗的街道,會因一兩個漂亮的風燈露出笑容。到現在,他的白髮終於恢復成了黑髮,開始能陸陸續續做一些以前喜歡的事。

  愛美酒精食,愛器樂歌舞。

  日滿月圓時,定要拉阿洛來塔頂看雜書,擦槍走火時,在街頭巷尾胡來。

  只是,大部分時候,仇薄燈的思緒很難控制,總是不經意間,就陷入到泥沼里了————太多的痛苦壓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往往會造成這樣的結果。

  他會覺得……覺得自己不配歡喜,不配享樂。

  會覺得自己好端端的,就是種罪過。

  仿佛很愚蠢,很可笑,很荒唐。

  可這不是他的錯。

  他只是太溫柔了。

  師巫洛要把他的嬌嬌拉出這樣一個可怕的,會吞噬掉全部希望的旋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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