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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間,鳧徯鳥已經將魚簍里的魚吃完了,在江水中走走停停,不時把頭扎進水裡,像是沒吃飽,也像是在聽什麼聲音。

  陸淨沉默片刻,轉移了話題,說起左月生上個月新開的酒館。

  “這小子現在真的是富得流油,天底下的酒,都被他網羅了個遍。在山海閣供職的酒師,要是能釀出一壇新酒,就能領白銀千兩。頂得上一個大莊子一整年的收入——比我一年跑東跑西賺的還多。清洲那邊,還有幾座城,乾脆專門釀起酒來了。”陸淨絮絮叨叨,說的儘是些天南海北的瑣碎小事。

  不渡和尚也不嫌棄,時不時點頭附和。

  “鹿蕭蕭現在也不得了,上個月把九淵門的掌門獨子三條腿都給打斷了,還在九淵門下的州城城門口,刻了‘敗類滿門,不配修仙’八個大字直接把九淵門的臉面拔下來在地上踩了。氣得九淵門那幾個老匹夫放話要‘舉宗一戰’。”

  說到這,陸淨有些唏噓。

  在梅城還跟在葉倉背後,師兄長師兄短的小姑娘,一轉眼就兇悍成了這個模樣——話又說回來,鹿蕭蕭那丫頭,本來是個火爆性子,不算善茬。只是陸淨見多了她現在雷厲風行的樣子,不免就有些懷念當初還會一口一個“陸師叔”的小姑娘。

  多乖巧啊。

  哪像現在,成天沒大沒小地也跟著左胖子他們喊陸十一。

  “舉宗一戰?”不渡和尚絲毫不關心那九淵門是被打斷了三條腿還是九條腿,只把注意放到了最後一句話,皺著眉頭問,“打起來了?”

  “哪裡打得起來啊。”陸淨道,“本來九淵門敢放狠話,就是欺負葉倉剛好閉關,太乙現在人少,料來不至於下滄洲,想在口頭上找找場子。誰知道狠話剛放完,中洲東洲散修就都動身了。”

  這頭九淵門剛放出舉宗相爭的狠話,那頭東洲和中洲大大小小的城池,就動了起來。

  東洲中洲,兩洲散修,不論遠近,不論修為高低,各備刀劍,雲聚南下。

  最驚駭世人的,是東洲。

  從九淵門大放厥詞的一刻開始,東洲所有客棧酒樓,拒絕任何九淵門人踏入,所有東洲城池對九淵門人合上它們的大門。豪富傾盡家財,厲兵秣馬,平門老人整裝,新婦備糧無數東洲的凡人少壯從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城池出發,舉著一面面或精緻或粗糙的陰陽雙魚圖,匯聚成一支無法計數的軍隊,南下滄洲。

  到最後,滄洲邊界,陳兵千萬,旗幟如潮如浪。

  只要鹿蕭蕭一聲令下,就是三洲血戰。

  獨子被廢的掌門眼見密密麻麻的人源源不斷趕向滄洲邊界,被那千軍萬馬的仗勢,駭得面無人色,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九淵門在滄州都稱不上什麼一言堂的主宰,他拿什麼來跟太乙打一場三洲血戰?

  “那老小兒,直接被自己宗門的長老一刀斬了,眼巴巴地端給鹿蕭蕭,就差跪在地上叩頭求和了。”陸淨說著,忽然譏嘲地笑了一聲,“那老小兒恐怕到死都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中洲的修士是要還當年太乙坐鎮中鈞的恩情,而東洲

  “那是太乙的東洲啊。”

  不渡和尚輕聲說。

  那是太乙駐守萬年的東洲。

  那是太乙守護下,沒有哪座城苦郁百年的東洲。

  天地重定,日月合一後,其他洲在手忙腳亂地適應一個全新的人間,在或有條不紊或混亂不堪地清理廢墟,重建秩序。唯獨東洲的洲民,沒有去管倒塌的房屋,破敗的街道,帶著乾糧出發了。

  陸淨始終記得當時的場景

  當初太乙離開東洲沒有帶走的神獸載著衣衫襤褸的百姓,千里迢迢,趕到中洲。

  它們翻過空桑外圍的群山,夔牛在地動山搖的巨響中四蹄跪地,虎豹仰天長嘯,白鳳斂翅筆直墜落滿身灰塵的凡人,一步一叩。

  “仙人啊——”

  “回家吧!”

  風吹過空桑,百萬銅像在風中簌簌落成一堆堆青銅色的骨灰。

  “回家,我們回家。”一位老嫗皸裂的嘴唇不住顫動,用蒼老的手顫顫巍巍地捧起那些青銅色的骨灰,小心翼翼地裝進最好的錦囊,按在最貼近胸膛的地方,“仙人,我們要回家了。”

  葉倉沉默不說話。

  鹿蕭蕭和柳師弟扭頭,胡亂抹了把臉。

  喊他:“師兄。”

  他們的眼中都帶著哀求。

  回家吧。

  他們的家不在空桑,不在這個耗盡他們的小師祖所有心血幸福的地方,不在這個吞掉他們的師長友伴的地方他們的家,在東洲,在那白浪滔滔,山水豪邁的地方,在那晨起渡江,吵吵鬧鬧的地方。

  葉倉的目光掃過師弟師妹的臉龐,掃過東洲百姓的臉龐,掃過大大小小的神獸。

  回家。

  他說。

  漫長的,奇怪的隊伍出發,走過曾經祖輩們走過的路。

  當這一支由修士、凡人和妖獸組成的隊伍,抵達東洲。許多人猜測的事沒有發生——三十六島的大妖們沒有阻攔,而是保持沉默。沒有說什麼就這樣,葉倉帶著鹿蕭蕭,帶著柳師弟,帶著所有太乙門人,回到了他們真正的家。

  三十六島與太乙,與東洲洲民,同處一片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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