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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個遊魂穿過天門,白髮紅衣的神君鬆開太一劍,十指覆蓋在臉上,用力得仿佛想要把腦海中所有聲音一起抓出來,一起捏個粉碎……他以為自己在嘶吼,實際上一點聲音都沒有。

  就像他以為自己在發瘋,實際上仍在成全人間最後一程。

  有人在喊他,有人在向他跑來。

  那些聲音熟悉又陌生,那些身影清晰又模糊……世界紛紛擾擾,光影陸離,動盪錯亂,像個搖擺晃動的巨大旋渦。

  他什麼都沒聽到。

  他什麼都不想再聽了。

  一雙微冷蒼白的手朝他伸出。

  他如溺水之人,奮力抓住。

  料峭長風穿過大地。

  太陽很快就會穿過大荒,穿過幽冥向人間的天門,在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瘴霧已經退散,四野已經清朗,天光會照亮所有山川所有河流,所有城池的房屋會像星辰一樣反光……在新日將出的風裡,師巫洛將仇薄燈按在懷裡。

  他們一起穿過了通向幽冥的天門。

  他們沒有看新世界。

  【正文完】

  第175章番外一

  篤、篤、篤。

  單調的木魚聲驚起蘆花,一蓬一蓬,棉絮一樣,搖搖晃晃。

  陸淨順手摺了一節淺黃的蘆管,在念經的和尚身邊坐下。這和尚有些奇怪,穿件僧衣,敲著木魚,卻披了一肩的長髮,看起來僧不僧,俗不俗。有人來也不理會,依舊閉目捻珠,自顧自念經。

  陸淨對佛經沒什麼研究。

  天下佛經在他耳中跟蚊子嗡嗡沒什麼兩樣。不過這些年來,往生經聽多了,也勉強能分辨出個大概。

  離不渡和尚把這遍往生咒念完還有一會,陸淨便把目光移向了江面。

  今夜是十五。

  一輪明月遠遠地停在水天交接處,鋪了一江面的月光。

  江面很寬闊,江水流速也不快,一江面的月光隨風輕輕起伏,粼粼漾漾。起了點風,水畔的蘆花盪一起一伏,抖下來的蘆花擦著水就飛過去了,就像江面起了一層雲煙。幾隻水鳥見怪不怪,在念經聲中,埋著細長的腿,走走停停,優雅地捕魚。

  任誰也看不出來,這片浩渺煙波下,埋了二十幾萬白骨。

  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一百年前,這裡有座叫“鳥危”的山,山下有座叫“徯”小城,住了大概二十七萬人。更楔定歷的晚上,一條足足有一百里寬的裂谷貫穿這裡,鳥危山連同山腳下的城池,一起掉進裂谷里去了。後來,裂谷合攏,原來鳥危山和徯城在的地方,變成了一片平緩的沃野。

  平緩清澈的大江流過,滋潤了兩岸的土地。

  新的房屋建起來了。

  人們在肥沃的土壤上耕種,開闢出一塊塊方方正正的農田。忙碌的草鞋從二十七萬人的屍骨上走來走去陸淨不知道有多少人記得地底的徯城,只聽說,西洲多了一種叫“鳧徯”的鳥,它的叫聲,很像有人一聲一聲在喊“鳧徯鳧徯”。

  鳧徯鳥形似雄雞,卻長了一張人臉,臉上滿是怨恨和哀淒。

  它一天到晚地飛來飛去,盤旋在高空,俯瞰地面,不甘地在尋找什麼,終日恨恨地詛咒每個安寧平靜的地方會發生戰禍。

  久而久之,就成了招人厭惡的災禍之鳥。

  藥谷在那次重定天地的動盪中,受到了不小影響——最大的地勢變化發生在西洲和中洲,但其餘十洲地龍翻身,泥石滑坡,江河改道,波及的城池不計其數。等陸淨協助兄長,處理好藥谷事務,名為“鳧徯”的禍妖之鳥,就已經很少在世人眼前出現了。

  羽毛扑打聲從頭頂傳來。

  “鳧徯!鳧徯!”

  一隻灰撲撲的,翎羽雜亂的大鳥掠過蘆花盪,撲向正在敲木魚的瞎眼不渡和尚。

  鋼鉤般的利爪一抓,“撕拉”一聲,不渡和尚肩頭就出現一條長長的血痕。不渡和尚面色不改,繼續敲木魚念經。大鳥抓著破僧衣,落到旁邊,自顧自把脖頸伸進一個破魚簍里,開始啄裡面的魚。

  陸淨也沒什麼反應。

  畢竟更早之前,這大鳥一爪子撕下來的可是貨真價實一大條肉。如今只抓條血痕,已經是十足的“爪下留情”了。

  從“生噬其肉”到“下爪留情”,陸淨信了這世上真有割肉飼鷹的渡化。

  “枳多迦唎娑婆訶。”

  木魚輕輕落下,不渡和尚念完這一遍往生咒,這才轉頭看向陸淨。月光落出他的模樣,他身上的僧袍雖然樸素得堪稱襤褸,但一張臉倒生得十分清秀。唯一的遺憾,一雙眼睛呈灰白色,竟是個瞎子。

  “怎麼樣?”陸淨問。

  “不好說,”瞎眼不渡和尚搖頭,“這裡剛好是地底陰氣經過的地方,怨念被陰氣沖刷,就如江心蘆一般,看似微弱,實則自有一番韌勁。”說著,他伸手去摸身邊的灰鳥,被它狠狠地啄了一下。

  陸淨看得自己掌心幻痛,不渡和尚倒習以為常。

  “要不要讓半算子也過來一趟?”

  陸淨回憶了一下自己看過的西洲風水堪輿圖。

  “不用,”不渡和尚收回手,瞎了的眼睛望向江面,仿佛穿過江水看到地底深處的骷髏:“見到鳧徯神安好,他們會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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