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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白袍不是別人,正是鮮少走出占星閣的大祭司。
「吾已經不是你的師父了。」大祭司看了他一會,淡淡開口,聲音帶著蒼茫古老的味道。
寧折露出一個苦笑,表情有些失落,「......是,大祭司。」
大祭司視線落在他猙獰的面孔上,不語。
寧折慢慢從地上站起身,很快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唇角彎起一抹乖順的笑容,像是鬆了口氣似的,道:「方才以為是有人要來殺我,才搶先動了手的,不想原來是大祭司您來了,好在沒有傷到。」
他頓了下,又把嘴一撇,像是控訴一般,聲音嬌軟:「您怎麼也不出聲,若是讓我誤傷了可怎麼辦?」
大祭司沉吟不語,又看了他一會。
以往,寧折說話總是一字一句的,又慢又簡潔,難得像今晚這麼活潑,一口氣說這樣多話。
這讓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終於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的少年似的。
任誰看了,也要會心一笑,被他的表象欺騙住。
然而大祭司卻毫無動靜,只盯著寧折不出聲。
他的神色掩在一片茫茫黑暗中,叫寧折看不清。
寧折閉上了嘴,緩緩眯起眼,手悄悄背在身後,指間寒光不滅。
「許久不見大祭司,大祭司還是這般冷淡。」寧折沒話找話,悄悄吸了口氣,渾身緊繃著準備出手。
就在這時,大祭司終於動了。
白袍男人輕輕一揚手,彈開袖劍,緩緩抬步,悄無聲息走到寧折身邊。
雪白繁複的長袍上沾著月光,長長的衣袂飄訣,隨風浮動,飄渺如仙神降世,帶來一陣令人難以忽視的強大威壓。
寧折強抑著後退的衝動,攥緊拳,低下頭,掩去了眸子裡的警惕。
「你怕吾。」
大祭司目光淡淡,俯視著他。
從他這個角度看去,能看見少年安靜低下去的頭顱,和修長優美的脖頸。
「才沒有。」少年微微抬起眸仰視他,眼中含著安靜柔和笑意,「我最喜歡師父了。」
此刻他溫順地如同一隻小鹿,放下了渾身尖刺。
然而,大祭司知道,這一切都不過是他偽裝出來的表象罷了。
大祭司那雙蒼茫的灰眸,能透過少年的身體,看見他內心深處潛藏著的那個冷靜無情的神魂。
少年方才那一番看似親近的笑語,其實只是他的示好。
倘若他不回應,那麼這少年便會毫不猶豫發動攻擊,拼著一死也要和他同歸於盡。
大祭司比誰都清楚這少年殘忍無情的秉性。
只是以往,少年並沒有這般容易被看破。
能讓他變成如今這樣的驚弓之鳥,想必這段時間,他受了不少苦。
大祭司緩緩伸出手,無視了寧折微微戰慄的身體,乾躁冰冷的掌心搭在他發頂上,輕輕揉了揉。
寧折睫毛微顫,似乎有些受寵若驚,「大......大祭司......」
「阿折。」大祭司輕輕喚他的名,音色幽茫蒼舊,仿若自遙遙遠古傳來。
寧折緊緊盯著地面,呼吸放得極為輕緩,房屋裡安靜地落針可聞。
「你在外面,已經待得太久了。」
話剛說完,大祭司便感受到掌下的身體僵了一瞬。
他收回了手,聲音淡淡,「你答應過吾,三日後就會回來,你失信了。」
寧折安靜了半晌,才顫著聲音開口:「你、連你……也要帶我走麼?」
大祭司看他一眼,只道:「你是大越的神脈,大越將頃,你是時候回來了。」
「回去......」寧折有些茫然,「回去做什麼......」
寧祉想要他死,寧堰也不要他,霍忱恨他入骨,縱橫閣里更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他回去,沒人會開心。
他仰頭看著大祭司,眼裡露出一抹濃濃的哀傷,幾乎要凝成實質。
大祭司眉眼不動,指尖輕輕點了點他的眼角,「你騙不了吾,阿折,吾知道,你現在,只是在想如何殺了吾。」
寧折眼睛微閃,眸子的情緒漸漸消散,成了一片死寂幽深的深淵。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師、父。」
後面兩個字,一字一頓,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大祭司像看一隻螻蟻一樣看著他,「因為你是吾親手製造出來的,最完美的替身。」
寧折眼睛陡然一眯,沒等他說完,手裡寒光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朝大祭司身體裡刺去,快得在連殘影都捕捉不到。
大祭司一動不動,視線落在他頸項的骨笛上,「從你誕生之日起,你便永遠逃不開吾的手掌。」
寧折驚愕地看著自己穿透了他身體的那隻手臂。
「你以為自己為何能那般順利地進入埋骨之地?那也是因為,吾將你製造出來的時候,便在你身上施了一種神術。它能幫你掩蓋所有的窺探,自然,壓住所有的禁制。」
大祭司說完,身影便虛晃了下,從腳底開始,身體漸漸化作煙霧,消散開來。
寧折瞳孔一縮,突然想到什麼,立刻轉頭去看屋裡的那面水銀鏡。
月光清輝下,光滑的水銀里一片空蕩,只有他一個人的身影。
寧折手腕青筋驟然暴起。
他竟然到現在才發現,眼前這男人,只是一個毫無攻擊力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