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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隔幾個月後再見宣燾,只見他碧衣消沉,唇上蓄了一層青胡茬,整個人都削瘦了一圈。

  梅長生一霎有些認不得他:「四哥?」

  宣燾看見來人的一瞬,目光明晦閃動。

  不再口口聲聲讓他把送儺帶回來,開口第一句話:「把我弄出去。」

  梅長生聞言眉梢動了動,宣燾上前,走到門邊時,照例被戟衛攔住。

  這位意態蕭索的四爺早已沒了同這起子奴才置氣的心氣兒,眼睛只管盯著門外之人,「你不是叫我一聲四哥嗎,梅鶴庭,想法子把我弄出去。」

  「就算出來了,」梅長生看著他慢慢問,「四哥又待如何?」

  「你們不叫她來見我,我便去找她!」

  經過半年枯索的獨處生活,宣燾表面上鋒棱全無,實則內心的憤懣已將到達頂峰。那張俊美的臉神色扭曲著,每一個字音都從牙縫裡擠出:「我會捉住她,讓她明白明白,什麼叫主僕之道。」

  梅長生看著男人眼裡的狠厲,以及狠厲背後隱隱浮現的委屈,忽而有些同情他。

  「原來你還是沒懂啊。」

  「我什麼不懂?!」宣燾忽然爆發了,握戟瞠視梅長生質問,「她跟了我五年,不過是一時鑽了牛角尖,大不了爺今後對她好點,見面三分情,她只消見我一面,自然便會迴轉。你只說你幫不幫我?」

  梅長生輕嘆了一聲,搖搖頭,以過來人的口吻道:「我勸四哥,若能將她放下,此時放下最不苦。不然,四哥須先認清一點,送儺姑娘由始至終都不是你的僕從,你若不能將她視為完全平等的人,不管你身在何處,困住你的藩籬都不會打破。」說罷轉身即去。

  留下宣燾一個人,呆呆半晌,忽笑著一拳砸在禪房的牆壁上,「放的什麼屁!這五年我許她同吃同住,我身邊只有她一個,還不平等嗎?」

  送儺,你真就這麼狠的心。

  我都已經這麼想你了,你定然也在外頭想著我,這樣才叫平等啊。

  那裘褪色的綠衫宛如秋末的一片凋葉,慢慢滑坐在牆角,啞聲喃喃,「對吧,送儺,你怎麼可能不想四爺……」

  晨鐘嗡然而響,禪房的木門重新闔上,照不入一縷秋陽。

  *

  梅長生離開洛陽的第二日,也是中秋歇朝的最後一天,皇帝興致好,擬同皇后在御花園和皇姑姑一起吃蟹賞花。

  他早早地命人向翠微宮傳了信,宣明珠自然答應。

  於是這天一早,宴樂之前,皇帝先到前殿將未批的奏摺批覆一番。

  無意間看見案旁那隻盛裝諭旨的玉匣,皇帝笑了笑,他說話算話,心想梅閣老好不容易求來的旨意,他便不越俎代庖給姑姑了。

  還是等閣老回來,為獎他辛勞賜予他,也算圓了他的這份情意。

  略微走神的功夫,皇帝又想起另一樁事,忙放筆去尋被壓在已閱摺子里的江琮的密折。找到了,他喚來近侍道:「給朕點個燭燈來。」

  御前秉筆不知陛下白日點燈意欲何為,不敢耽擱,忙移燭台過來。

  兩點燭光映在宣長賜年輕的眼裡,他將那摺子湊向燭火,將及未及時,忽覺眼前天旋地轉。

  宣長賜身影一晃,從墀階上頭栽了下去。

  密折從他手裡落地,無聲砸在駝毯上,攤散開一紙刺墨的白。

  「陛下!」御前公公高呼,駭然變色上前托扶人事不醒的皇帝,向殿外喊道:「來人!快快宣太醫,請皇后娘娘過來!」

  待到宣明珠聞訊匆匆趕來兩儀殿時,皇帝在內寢殿中仍未醒來,闔目躺在寢榻上,臉色孱白如紙。

  五六位太醫皆在,輪流把脈,墨皇后在一旁守著,見大長公主至,紅著眼圈起身見禮。

  「好孩子,別慌。」宣明珠凝眉安撫她,「陛下勤政操勞,想是一時疲累才會如此,且聽太醫怎麼說。」

  她轉而見太醫們臉色沉凝,輪番號脈卻遲遲說不出所以然,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然而面上鎮定自若,輕斥道:「吞吞吐吐作甚,陛下究竟何疾?」

  「回稟殿下……」幾位太醫互視幾眼,最終推出一位資歷最老的院使道,「陛下所患,恐是、恐是血枯症。」

  墨皇后一瞬盯住說話之人,臉上血色全無。

  而宣明珠腦子嗡地一聲,不由後退一步,被泓兒扶住。

  「不可能……」宣明珠下意識搖頭否認,「定是誤診!周鶚,上回你為本宮診治便已誤過,這回定也是誤了,是不是!」

  皇帝還這樣年輕……」

  「殿下。」周太醫哭喪著一張臉跪下了,「前番確為微臣失誤,然而陛下的脈象,與柔嘉娘娘的脈案記載如出一轍。且陛下身有低熱,伴隨寒顫,方才臣等以治血枯症的方子給陛下服下,這會兒燒便退了下去……」

  燒退,說明用藥對了症。

  可宣明珠依舊不能相信,抓緊泓兒的手臂,抖顫著唇角望向昏睡不醒的侄兒。

  他才十八歲。

  為何會如此,有她母后一個,還不夠嗎?

  另一位太醫哀慟拱袖道:「殿下,一些罕見特殊的病症確實有『隔輩遺傳』之說,想是……因由於此。」

  話音才落,福持臉色焦急地進來:「娘娘,殿下,前任門下省平章令江琮江老入京,伏闕在宮門之外,聲稱掌握了梅閣老倚勢在家鄉為霸一方的證據,人證物證俱全,叩求面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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