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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長生拂裘在尉遲對面坐下,也不逼問什麼,彈著指甲悠悠欣賞他受過一遍大刑。

  倒勾鞭帶出飛濺的血沫沁入他袍角,梅長生怡然自得,支頤曼然開口:「世間有忠僕,今日始信之。聞聽尉遲將軍剃度前無肉不歡,本閣特意吩咐他們一日為將軍備下三斤生鬣肉,這些日子進得可香?」

  那鐵鏈窣窣而動,似鎖縛著無盡的屈辱與憤怒。然而,尉遲早已被折磨得形銷骨立,喉嚨嘶嘶,罵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梅長生全不在意,薄唇輕莞:「你以為你隻字不說,便能保住你主子麼,錯啊。」

  「法染手下掌有六道耳目線,青伙者、黃瓦雀,這兩條線專供大內前朝與皇室宗親的耳目線,是你領屬的吧。不得不讚嘆,當真錯綜複雜,一點一點梳理挑清,很費了本閣一番功夫。」

  他盯著水牢里不甘蠕動的身影,淡漠地眯縫目光:「下一步,我將這兩線斬斷。將軍覺得,法染是會繼續相信你,還是懷疑你背叛了他?」

  「分明忠心,卻受主疑,受盡了這身折磨皆是無用功,將軍,你想哭不想?」梅長生愉悅地觀察著囚人低嘶觳觫的反應,繼續一字字地刺激他,「我會一步步,逼得法染眾叛親離,疑人疑己。你活久些吧,久些,也許會等到看見,他的下場不如你。」

  「你……」雜亂的生鐵摩擦聲中,尉遲的喉嚨喀喀作響。

  梅長生聽了半天,辨清他的那句話:「你這副樣子,敢給公主殿下看嗎?」

  「呵。」梅長生抽出絲帕撣撣靴面,擲落起身,「只許你們玩弄人心嗎。」

  他離開前攏袖自語,「再糟糕的樣子,我都不再憚於示她。如今害怕的,該是你主子了。」

  登階走出水牢的外門,從窗中透進的雪亮天光,與內牢中的昏暗是截然兩番天地。梅長生避頭閉了下眼。

  鑑察院的正使方隨法正在等候,他見梅閣老出來,拱了拱手,察言探問道:「閣老,裡頭那個犯人,還未招?」

  這位方院使至今不知水牢中人的身份,只是梅長生如此安排,道此犯懷藏的秘密緊要,一應審問事,便皆由他的人接了手。

  想當初梅鶴庭還在大理寺時,兩司便是總打交道的老交情。只不過方院使疑惑的是,當初的梅鶴庭莫說主動找鑑察院合作,他一直對鑑察院的酷刑嚴訊頗有微詞,是個動惟直道,行不苟合的人物。

  不想如今,官升脾性變,這位梅大人也事可從權地通達起來。

  梅長生對方院使溫潤一笑,未點頭也未搖頭,道聲有勞。

  方隨法回神道:「哪裡哪裡,閣老辛苦。」

  *

  護國寺。

  法染才得知他母妃舊殿起火沒幾日,又聽屬下回報斷了兩條消息線,他幾乎立刻便想起那生死不知的尉遲。

  「尊師。」侍者低聲道,「必是尉遲吐口出賣了您,您要早作退路的打算才是。」

  法染淡默搖頭,「他不會。」

  那侍者卻不這樣想,欲要爭馳,又一想,如今追究問題出在哪兒還有何意義?這兩日事出不窮,非但宮裡莫名走水,那東胡的使者亦幾番來糾纏。

  最近的一次,他口中竟提起胡貴妃昔年與一中原貴人歡好的事,言語間頗有給國師認個新爹的意味。

  這侍者亦是追隨法染的親信,聞言殺心頓起,欲擊殺胡使。法染卻攔阻他:「殺東胡使臣,他更有後招等我了。」

  眼下哪怕什麼都不做,他已被一張無形收緊的網,逼到了窮途末路。

  他不會去東胡,那意味著他將背離國土,餘生與蠻狄為伍,永不能踏回中原。他也不能再留下,他齷齪的身世之秘被梅長生捏在手裡,是一枚隨時會燃爆的火球。

  而梅長生的目的,不過是逼他面對宣明珠,將他做過之事,一五一十地向她坦白。

  「阿彌陀佛。」法染閉上眼。她心目中那個九皇叔的形象,他一絲一毫,也不能玷污。

  是以這一樁,更是死也不能。

  對日閉目良久,法染睜開眼,仿佛做下了最後的決定,一雙藍瞳熠耀生華。

  「你去幫我做最後一事,而後便與其餘手下匿名避走上京吧。」他低喃,「而今梅長生的心有多狠,我已經摸不清了。」

  那侍者聽後一愣,他從未見過自負一世的國師流露出這種神情,連忙道會誓死追隨於他。

  法染恍若未聞,水田袈衣被冷風打透,那白玉般的手指一顆顆捻動佛珠:「你去傳話給他的人——法染餘生面壁於斗室,不聽不見不說,一世寸步不出。可行?」

  第103章 宣靈鷫

  ——「那怎麼行呢?」

  梅宅中,倚閣聽雪的梅長生聽到姜瑾的回報,只當作笑談:「我是要他下地獄,不是要他修佛心啊。」

  他永遠不會忘記,他被法染一次次的算計遠離明珠時,他被迫將自己藏匿在深淵的骯髒一字字告訴給她聽時,那種剖骨裸心的痛苦。

  他要的,由始至終就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姜瑾面對公子幽森的目光,不敢抬頭,返去回復。

  終於,在元宵節的前一日,法染退無可退,向公主府送了一張正式的請帖。

  他延請宣明珠去護國寺面談。

  接到那張名刺時,宣明珠心中便有了些預感。當梅鶴庭提出與她同去,她想了想,婉拒了。「我與九皇叔之間的事,我還是想自己與他處理。長生你放心,我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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