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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長生放輕腳步,轉入內殿,她就站在那裡等著他。

  元日之始,時隔兩月,二人對面。

  梅長生喉結上下顫動,眸光精熠地落在她臉上,目不轉睛。也不知她飲了多少御釀,酒氣消減了她長眉鳳眼的銳利,那雙既似多情又似無情的飛鳳目含春映水,臉蛋粉撲撲的,若忽略那身威風凜凜的蟒袍,足像一尊玉瓷娃娃。

  「方才不便看你。」梅長生單膝跪下,「臣回來了,殿下。臣回來晚了,讓殿下擔心了。」

  只這一句話,宣明珠的心便軟了。

  她設想過許多與他重逢的場景,是該打他、罵他,還是關心、呵護,抑或劃清、了斷,抑或剖心、投懷……唯獨沒想到,片刻前被群臣簇擁道喜的新晉宰相,會如此自然地俯首在她面前。

  這一刻,好像這段日子經歷的那些提心弔膽的折磨,都不緊要了。

  那些夢不到他的漆黑的夜晚,也都一筆勾銷了。

  「你,瘦了。」她彎身拉著他的手起來,想問問他這些日子在哪兒了,指尖不妨被冰得一顫。

  梅長生起身後把手抽了回去。

  宣明珠愣愣看他。

  那種陌生的感覺又來了。

  她忽然想起,他如今的身份已是閣老。

  這是入仕之人一世追尋的頂點,也是他當初拜於帝師座下最大的志向,他經歷了新政之艱難、家族之斷腕、雪崩之險噩,走到這個位置,是他應得的。

  是不是他歷過這回大生大死,大徹大悟了,終於覺得情愛無趣,就像當初她決心放下他一樣,決意一心走仕途經濟之路……

  卻見梅長生揉搓十指,渥暖後再來牽她,輕聲道:「冰著你了,現在好了嗎?」

  宣明珠目中漣光閃動,方知自己想岔了,才一見他,她便心神動盪成這副樣子。

  他為何十指如冰,之前她一直疑惑,直到姜瑾說出真相,她才想通,是由於那幾刀的緣故,他的身子受了虧損。

  直到離開揚州時,他胸前傷還未愈。

  卻又到西嶺嚴寒之地,受了雪埋。

  他身子從前暖如火炭,最不怕冷。

  宣明珠的呼吸忽然壓抑起來,咬著唇去解他衣帶,梅長生便那樣淺淺勾著她的指頭尖,垂睫將她每一絲神情看進眼裡,任她施為。

  躞蹀帶收束得太緊了,那把勁瘦的腰身落在宣明珠眼裡都是心疼的滋味。她發狠將衣帶扯脫下來,梅長生玄墨的外袍大散,她又扯開他雪白色的中衣襟領,心房上的傷痕頓時暴露無遺。

  那片舊傷,那兩點針傷,那道新傷。

  那些傷。

  她以為自己的眼淚在揚州與他對質的那次已經流幹了,可此時見到這些可怖的傷口,再次不爭氣地流下來。

  梅長生不說話,蹙眉捧起她的臉拭淚,一記兇狠的巴掌打在他臉上。

  他的頭被打得偏向一側。

  指腹依舊輕柔地揩著她眼角。

  「啪!」又一記巴掌落下,他的嘴角滲出一絲血痕。

  他手下的力道越發放輕,像是怕傷害到他的珍寶,清寒的嗓子摻入了含糊的噥音:「是我不好,醋醋別哭。」

  「知道不好,你這又是在做什麼?做給誰看!」她再也維持不住粉飾在表面的這層冷靜,外頭爆竹聲聲,煙花成陣,她歷聲哭問,「我便是病死了,要不要別人以命作賭?你梅長生聰明絕頂,你告訴我我想要的是這個嗎?你以為有人為我宣明珠捨生忘死,我便會以此為榮感動不已嗎?你,不疼嗎……」

  她甩開他的兩隻手,後跌兩步,望著這個眼神清沉如雪的男人,這次回來,他竟是不顰也不笑了。

  她抑聲嗚咽:「看看,我把你變成了什麼樣子啊……」

  「噓。」梅長生的雙手復纏上來,也只是牽著她的雙手,抵著她眉心輕哄,「錯都在我,你不要作如此想,沒有你,我便白活了。」

  他的語氣溫柔又冷靜,清湛的眼眸近距離凝望她,問一句:「殿下還要我嗎?」

  沒有了青塢別業里的纏綿熱忱,他仿佛又變回那個清冷克欲的梅探花。

  他只叫她殿下,仿佛在逼問一個最終的答案。

  仿佛她只要搖頭,他便要轉身立地成佛去。

  宣明珠啜泣著,看著這個變化多端,已她令完全無解的男人,冰火兩重矛盾在心裡煎熬,忽然十分委屈。

  「殿下莫誤會了,」梅長生晃晃她的手,眼裡升出一點暖,融了裡頭的冰,「你若搖頭,臣明日再來問,明日不應,還有後日。臣想,總會有把殿下問煩的一天。」

  宣明珠輕怔,梅長生臉頰擦過她膩滑的臉頰,貼耳輕道:「到時候,殿下也許會為了耳根清淨,勉為其難賞本閣當個小面首呢。」

  「所以,要嗎?」

  這個人、這個一臉平靜蠱她的混帳東西……宣明珠扭頭狠狠在他耳朵上咬一口,「我現下便煩了!」

  他說,她煩了,也許便會賞他當個小面首。

  她說,她此刻便煩了。

  梅長生眼色一暗,抱起她踅身上榻壓住。

  宣明珠睜大水霧未消的眼睛,道個「我」字——我卻也非這個意思,才見著面,斯文說話不好嗎?

  然不等她說完,連綿的親吻已落在臉上。

  男人神情專注,吮蜜一般舔淨她面上的淚珠,復塗上一層他予她的甜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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