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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明珠從來不覺得,自己對梅鶴庭還遺留什麼感情。

  但她如今需要找到一個原因,來解釋自己的行為。

  不過今日是言淮的生辰,因這橫生的波折,她心這般亂,對他是不公的。

  午時的日光自碧藍天穹的正中央直照而下,橋邊的芍藥,入秋已經凋零,但湖還在的,船還在的,眼中有星河的少年還在的。宣明珠輕吐一口氣,收斂起全部雜思,取帕輕拭了一下鬢角,避免妝花。

  她知道他在等著,她沒忘記要去為小淮兒慶生。

  兩根冷白的手指扯住她衣袖。

  宣明珠凝眉低頭。這是他今日第三次拉她了。

  「你打扮成如此去見他麼。」梅長生抿緊薄唇,看著很有幾分可憐光景。

  能配得上稱與公主有約的,想也知道是何人。梅長生看著她眉間艷妝,那舉世無雙的嫵媚,如今要落入另一個男人眼中了。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便不該心軟,不該容他們平靜無事地相處這幾日。

  「別走……行不行?」

  喉嚨劃開了刃口子,簡直不知該怎麼求她才好,「你陪我一日,就今日。我,一萬般不好,也是血肉做的,也有撐不住的時候……」

  他這些日子在外受再多刁難,被再多梅姓人指著後脊樑腹誹,都不覺得難熬,但若此時此刻真鬆開她的衣袖,就當真神仙救不得了。

  「醋醋,求你了。」

  第77章 阿姐心裡還有梅鶴庭嗎?……

  十月也稱露月,黃曆上講是露水多生的月令,一入十月,便是近冬的時節了。

  言小世子出生在這一日,父母為他取名為淮,從水,其實英國公府里從上數三輩兒,也尋不出一個出身於淮水兩岸的南人。

  武裔之家,原不愛咬文嚼字的,這名兒叫了二十年,過了今日,便是二十一年,名字裡頭有沒有更深的講究,言淮沒問過爹娘。

  不過人在每年裡至少有一天,是會有些多愁善感,或與尋常日子感受不同的,那便是他的生辰之日。

  若是身在南疆的那班兄弟,看見他們瀝血沙場、敵不霎眼的少帥,有一日會江南的座橋邊眼含柔波,雙手互把著在一棵水荊樹下輾轉踱步,大抵會驚掉下巴。

  可一個介於少年與青年間的年輕人,汲汲等待一位心儀的女子赴會,原本便是比詩歌還動人的心懷。

  他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一襲修身的福雲紋蹙金奪日錦襴袍,掌寬絛帶束細腰,妙有姿容,意氣瀟灑,外頭還罩著一件只有冢嗣子才有資格上身的裼衣。

  走到哪裡都拔尖的人物,經鮮衣靚服這麼一襯,愈發突顯出眩人眼目的章采,宛如一柄秋霜切玉的寶劍。

  從正午時分,一直等到未時盡,約好的人遲遲不見,那柄利劍便如蒙了塵,一寸寸失去光芒。

  「阿姐她不會失約的。」

  言淮一遍遍沿湖逡巡,一遍遍地安慰著自己。

  揚州是哪家世族的盤踞所在,言淮清楚得很,一篷荒草般的隱憂塞在胸口,不窒命,就是鈍鈍的讓人喘氣不痛快。

  早上宣明珠去梅府的時候,他正在青塢別業的住處吃著一碗長壽麵。

  其實言淮不愛吃麵。在南疆,軍糧短缺的時候伙頭兵會將野菜與樹皮碾碎摻在面上,擀成又寬又硬的索餅,口感滋味就甭提了,好在頂餓,吸里禿嚕吃上兩碗,千人以下的敵陣隨便衝殺不怵膽。

  這碗面卻不一樣,白如雪細如絲的龍鬚麵,是阿姐親自給他下的——嗯,阿姐是這麼說的。

  芍藥橋下的言淮想到這裡,不覺又勾著唇角笑,她便胡謅吧。

  還當他是小孩兒呢。

  四五歲的時候,他病了不愛吃苦藥,全家老小沒人奈何得了他,還得阿姐捧著一碗藥來,兩隻水漉漉的大眼睛盯著他,眨巴眨巴說她親自給他熬了藥,可不容易了,瞧,手背還燙出倆大水泡呢。

  那會兒他人小,不知道拿指頭蹭一蹭,看她手上的水泡是不是胭脂做的。

  只知阿姐一喊疼,縱使再苦的藥,他也能一仰脖,灌進嗓子眼裡。

  憶及這些細密的過往,言淮又振作起精神,他和阿姐有從小交下的情誼,風雨拆不透,她不管被什麼絆住腳,也一定會來的。

  畢竟今天是他的生辰。

  他所求不多,只想同她一道泛回舟。

  宣明珠一直沒來。

  從未時末等到申時初,從日上三竿等到金烏西斜,遊人都已闌珊,她還是沒來。

  怎麼可以不來。

  「今天,是我的生辰啊……」

  言淮喃喃一聲,寥落的湖色映進他瞳仁,赤焰槍般筆挺的身姿垮塌下去。

  好像渾身的精氣神都被一瞬間抽走,他沒形沒相地蹲在大樹下頭,隨手挑起一根樹枝,與一身氣派很不相符地往地面戳戳戳。

  戳著戳著,有種說不出的委屈,戳著戳著,面前忽然出現一雙彩霞色的繡珠鳳舄。

  言淮驚喜抬頭,盈盈微笑的女郎低頭看他,「喲,小尾巴又長一截,反越活越小了,玩泥巴吶?」

  那朵昳美傾城的硃砂牡丹在她額間綻放。

  「抱歉遲至了,恣白,生辰……」

  言淮霍然起身,緊緊將她摟在懷裡。

  他的個子早已比宣明珠高了,稜角分明的下頷貼上她馨香的靈鳳髻,那樣有力地抱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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