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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梅長生還在聳肩而笑,流出了許多淚,浸濕鬢髮。不是他故意作此瘋癲作派,他是忍不住,控制不了自己的嘴角。

  姜瑾呆呆地看著他,他一輩子都沒見過公子像今天笑得這麼多,這麼恣,這麼放浪形骸。

  就好像將二十年來歸束在骨子裡的墨規泥矩全都抻抖釋放了出來。

  就像一個風發意氣的少年郎。

  「阿瑾,你可知我心中有多歡喜麼?」

  梅長生枕臂望了一陣天邊流雲,箕腿坐起,簌落一身紅葉。他眉眼灼灼地望向他,敲扣心腔:「此刻我才覺得,我是活著的。」

  「回洛陽——我要告訴她,親口告訴她去!」

  業已定論了,這份喜悅便一刻也不能獨攬,他要盡最快的速度將他的殿下從死亡的泥沼中帶出來,片刻不能等。

  歸心似箭。

  第58章 破妄

  澄高氣爽的九月天,一匹烏青驄從汝州快鞭趕至上京。

  到了興化里宜春樂坊外,皂衣信使取出信筒中長長的一卷牛皮藤紙,雙手捧著登上台階。

  迎宵在門裡接過,轉身快步送上二樓雅閣。那扇四季節令花白木拉門從里拉開,澄兒又將紙卷接進。

  臨窗下的纏枝花紋案子後,早有人迫不及待,伸長脖頸一口奶糯氣地道:「快快給我瞧!」

  宜春坊的老闆娘近日偶動雅興,推出了一款豆蔻連梢熟飲,配合新招廚娘做的枇杷小霜糕,滋味與別家不同,格外受上京閨閣小娘子們的喜愛。宣明珠聽說了,豈能不獨占份兒鰲頭,便帶寶鴉過來嘗鮮。

  楊珂芝自打第一次回到明珠的這位掌心兒小明珠,便對她十二分的喜愛,尤其上次聽小姑娘一口氣背完《霓裳羽衣舞》曲譜,簡直驚為天人,覺得這孩子比明珠小時候聰明得不止一點半點。

  梅寶鴉對於各色誇獎早已習以為常啦,當時昂著小胸脯謙遜一笑,「楊姨過贊,也不是認真作背的,只不過無聊時翻過一遍,就記住哩。」

  話音剛落,頭上便挨了一記彈指。

  小姑娘「噢」一聲抱住腦袋瓜,委屈巴巴地瞅她娘。

  宣明珠挽著蛾黃水紗披帛俯身笑眯眯:「娘親教你個乖,賣弄過頭會挨揍的。」

  梅寶鴉眨眨眼,立刻回頭喊了聲「珂珂姨」,楊珂芝一聽這綿糖般的音調,哪裡還受得了,當下母雞護雛兒似的把小人兒揣在懷裡,朝宣明珠瞪眼。生平頭一回,升起了嫁人生個奶娃娃的念頭。

  眼下這會兒,楊珂芝坐在寶鴉身邊,瞧見她翹首以盼的小模樣,好奇道:「這是什麼,值當急得這個樣兒?」

  宣明珠是日穿一身紫菂華綾廣袖衫裙,玉頩地捻銀蠶紗的披帛瀲灩而柔美,人卻在那裡倚肘嗑著松穰兒吃。聞言便好笑,「是汝州新晉舉人的名錄。」

  楊珂芝一聽這話奇了,難道小寶鴉除了有過目不忘之能,這么小的人,在科舉上也能有所見解?

  卻見梅寶鴉盤腿席坐,肅皺眉頭,座師展卷般在面前的案上鋪開大紙,一面念叨「讓我瞅瞅,可有沒有他」,一面眼珠不錯地找。

  從後往前尋覓,排排列列都沒有,她很高興,直到剩下最後三個名字,梅寶鴉忽的「啊呀」一聲,手指頭咚一下戳到紙上:

  「陸漸離!他居然是第三名,離解元只差兩步之遙?噫,爹爹怎麼審的卷子呀。」

  這朝野上下,敢直言道一句江左梅長生審卷不公的,大抵也只有他這個親閨女了。楊珂芝不解,寶鴉便給她解釋:

  「珂珂姨不知道,上回我去汝州的時候,在街上聽見有人說娘親的壞話,十分可惡呢!」

  說著便將上回事一一道來,不滿地揣著兩隻小手,哼了聲,「阿爹一定是不知道他說過這樣的話。」

  小姑娘可不是一般的記仇,不但問出了那兩個口出狂言的秀才名字,還一直記掛著他們名落孫山。

  可惜天不遂人願,真真氣煞她。

  宣明珠和楊珂芝對視一眼,都被逗得笑起來。

  宣明珠在寶鴉的鼻尖輕昵一點,「多謝寶丫頭還記著為阿娘打抱不平呢,不過麼,人有多面,不能用一言輕斷。左右是無關緊要的人,就不必存在心裡了,他有造化得中會試才算本事。」

  過一會兒樂聲起了,楊娘子瞧一眼撅嘴聽琵琶的小姑娘,趁著斟酒時悄聲問宣明珠:

  「瞧著姑娘是思父的,你是怎個想頭?在外省任職終究不如在京里,不為別的,叫姑娘隔三岔五能瞧見也是好的。」

  她說這番話不是為誰開解,純粹是愛屋及烏。

  宣明珠聽了心下微嘆。

  她何嘗不知,寶鴉巴巴地要來這份名冊,單只是為了那兩個秀才麼?未必不是因這榜上的名字都是她父親一個一個選舉出來的,她想用這樣的方式與父親拉近距離,見到字,便如見了人一般。

  便說寶鴉疊的那些蓮花燈,一天三五盞的放,如今只剩下兩隻丑得歪七扭八的,據說是她父親折的,壓在手裡視如寶貝不捨得輕放。

  宣明珠也低低地回道:「我雖是皇帝姑母,也沒的京官才調出去三個月,又調回來的專權,置吏部於何地。再者當初是他自己請調,想施展拳腳,皇帝也器重他,我難道再像從前似的橫加干涉不成,圖什麼,圖吃飽了撐著沒事幹,圖吃力不討好?」

  自然,因梅長生那日逾矩,便令他在皇帝大婚前無事不必回京,此令確實是她親口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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