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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轉念一想,看向梅鶴庭,略緩了口氣,若有深意地問:「依卿家之意,本宮該不該屏退左右?」

  梅鶴庭此日此來,處處透著古怪。雖說那一派慎持守禮的風度,是他最該有的模樣,可也許是那襲濃郁壓身的黑服遮住了他過往的清爽,宣明珠總覺得有幾分看不透他。

  她想試一試他,來汝州究竟是為公,還是為私。

  「殿下金尊玉貴,臣不敢置喙左右,」梅鶴庭的神情全無變化,頷首,「殿下隨心便是。」

  「好。」宣明珠審視著他,這一隨心,張宗子便也留了下來。

  緊跟著,梅鶴庭正色道:「關於楚光王宣戩叛心謀逆,欲戕害陛下以扶嫡孫上位一事,臣得到消息,昨夜有死士扮作舞伶潛入行宮,尋到殿下秘談,具體細情,還請殿下相告,臣好以此定策,丞輔吾皇無憂。」

  清凜似玉的聲音在大殿迴蕩,張宗子聽得一清二楚,肝膽俱張。

  梅鶴庭當著他的面,將這樣一件驚天秘事,巨細靡遺都說了出來。

  梅鶴庭,曾經的江左第一公子,是每個南學士子心中的仰止高山,張宗子出身江南,自然不外如是。先前他還疑惑,都傳言長公主的前駙馬對她情猶未盡,梅鶴庭入殿見到自己,為何無動於衷,此時張宗子全明白了——

  他這是想讓他死啊。

  歷來皇家傾軋,謀算重重,最提防的便是走漏風聲。他在公主府的根基不牢,長公主對他談不上信任,縱有垂憐也止在一念之間。他見識過長公主蟒服加身的風采,深知長公主胸有溝壑,在國朝大事上不容私情。

  他這無足輕重之人,除了一梳之緣,也根本無私情可求公主相詢。

  此時再退出去顯然來不及了,張宗子跪倒,「殿下!小人什麼都沒聽見,小人對殿下之忠心天地可鑑!」

  宣明珠氣涌如山,不曾賞張宗子一個眼色,咬腮盯著另一張神色無瀾的臉孔。

  何曾不知是著了他的算計,可為保險計,也只能沉聲吩咐:

  「雪堂進來。將張公子帶下去好生照看,非我命令,不可隨意行走一步,不許他與人交談一句。」

  隨著一聲應諾,張宗子甚至來不及辯解一句,便被入殿的暗衛捂口帶了下去。

  他一直握在手心的閨閣之物,混亂中掉下,象牙篦子細細的梳齒跌斷,正落在梅鶴庭腳邊。

  梅鶴庭長睫垂覆的目光,磔磔森黑。

  厚重的楠木門吱呀一聲再度闔閉,大殿之內,終只剩了他二人。

  第40章 梅鶴庭於今死了

  人被帶下去了,宣明珠咬牙切齒的氣性兒還沒消,「梅卿會說話,不妨多說點!」

  「殿下別生氣,是臣之過。」梅鶴庭聲音輕柔,將地衣上的梳子拾起,放在小案几上。

  視線掠過案上那枚黑色藥丸時,他靜了下,伸手用指甲刮下幾許藥末,在鼻端細細捻動。

  這是從大理寺帶出的習慣動作,專心思索時的梅鶴庭,側臉有種冷肅的神氣。他忍著鯉粉的腥辛,與明礬的苦涼如風刀霜劍般鑽進心肺,半晌,垂下長睫,「避子之物,好東西。」

  宣明珠納罕地看著他。

  她沒想到他識破此物後,還能如此冷靜,再不是當日那個一怒便踹斷張浹年骨頭的人。

  「梅卿何時連醫術都精通了?」

  細細辨他的神色幾許,宣明珠有些摸不准脈路,總覺奇怪,「你此來,果真是為公事?」

  梅鶴庭沉靜無瀾地點頭,「那日殿下在護國寺說的話,臣回去思量許久,終於明白。臣從前對不起殿下,再不拾臉面地出現在殿下面前,只會惹殿下厭煩,之前是臣糊塗了,與其積黏不清,不如放手兩全。」

  他抬頭看向宣明珠,眸色溫平而澄澈,甚至淺笑了一下。

  「自今以後,殿下無召,臣不會再出現在您面前。此回是茲事體大,故而擅來,還請殿下海涵。」

  宣明珠輕儇眉峰,半信半疑著問:「那方才張子之事?」

  梅鶴庭頓隔一許,面上卻露出幾分赧意,輕道:「臣雖意決,然而習慣成自然,畢竟,有過七年的時光,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視若無睹,方才一時心窄,亦請殿下包涵。

  「往後,臣不會如此了。」

  宣明珠又著意審視他的雙目,梅鶴庭坦然與她對視,一如萍路重逢的舊友。

  見其中並無做作痕跡,宣明珠心弦倏展,欣然點頭。

  說來像這樣一板一眼的話風,不正是他們剛成親時他對她的態度麼,是身為一個臣子的自覺,而非夫君。

  這是好事,能坦然說出這番話,說明他真的想通了。方才一時看不過眼動了心機,依梅鶴庭的脾性,倒也在情在理。倘若他當真八風不動,她反而會懷疑,眼前人不是她所認識的梅鶴庭了。

  宣明珠長出一口氣,一切,終於回溯到正轍上。

  如她想的一樣,只要梅鶴庭自己肯放下,那麼他便是最值得信賴的朝堂股肱。

  她隨手將發綰成松墮的髻子,坐回上首,又向下頭的圈椅比手:「坐吧。就著方才的事說,你如何得知楚光王的舉動?」

  梅鶴庭謝賜落座,坦言道:「行宮裡有臣的耳目,昨夜之事由此人傳信得知,只是不知殿下與楚光王派來的人具體談了些什麼,所以……」

  「等等,」宣明珠抬起一指截住他話頭,眉蹙成團,「你方才說什麼,行宮裡有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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