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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兒越懂事,宣明珠越是心生愧疚,可日子,還是要笑著往下過的。於是她掩住內心的酸澀,想了兩息,故意蹙眉:

  「嗯,我倒不大喜歡乖寶寶,我養的姑娘,會玩會鬧的才好呢。」

  寶鴉懵呆片刻,而後眉眼明亮起來,「我我我!」

  她好像一下子活了過來,搶著舉手道:「我胡鬧最在行哩,不信娘可以去問大哥哥。」

  「大哥哥呀,」宣明珠方從昏睡中轉醒,唇色尚有些發白,不過那口血吐出後,不知為何她反而覺得胸口輕快了許多,轉動眼珠哄女兒玩:「我家寶鴉何時這麼乖啦?」

  機靈的小姑娘立刻反應過來,扭著屁股耍賴,「不是不是,是梅大!人家才不叫他大哥哥呢。」

  宣明珠莞莞輕笑,她不妨也學一學父皇不講理的寵女經吧,這樣活潑的天性,不要太早懂事,想來也不打緊。

  公主有女萬事足,底下人則是公主無恙萬事足。泓兒佩服殿下有法子,昨兒小小姐過來時,眼看著笑模樣都沒了,十分可憐見的,好在今朝,雨過天晴了。

  有小小姐插科打渾的笑聲,僕婢們一個個收拾好臉面,有條不亂地伺候公主洗漱,傳膳,伺藥。

  宣明珠趁隙問了問司天台和親王府那邊的後續,得知兩邊尚且一鍋粥地亂著,心情愉悅起來。轉眼瞧見那藥碗,唔了一聲,纖弱的蛾眉又蹙起。

  「我聞這味道有些犯噦……好姊姊,我才醒,胃裡頭空,今兒的藥便免了吧。」

  生病的人,總是格外喜歡撒嬌耍賴的,何況長公主若認真想同你拿捏,那把柔媚的嗓音便是嬌滴滴的水蜜糖,泓兒險些招架不住。

  可她再一想,昨個兒周太醫得知殿下不遵醫囑用藥,氣成那個樣,再不敢拿公主的身體開玩笑,鐵面無私地搖頭。

  宣明珠嘆了口氣,遮手在寶鴉耳邊,悄聲與她密謀。

  「好咧!」寶鴉聽後當仁不讓,走去朝泓兒眨眨眼,接著,迅雷不及掩耳端起藥盞,澆進觚案上的那盆建蘭春里。

  泓兒整個一目瞪口呆。

  寶鴉自己便不愛喝風寒藥,往常偶感風寒,都是靠著喝熱湯、足睡眠調養的,推己及人,她覺得母親少喝一碗藥問題不大,不過煞有介事地囑咐首道:

  「阿娘記得多喝熱水哦。」

  轉臉,又無比乖巧地對泓兒說:「泓姨千萬別去向嬤嬤告狀呀,不然我和阿娘都得挨罵哩。」

  這孩子的心性中仿佛有一種同齡小兒都不及的韌勁,似一張寶弓,縱使遇上摧拉捽折的傷心事,哭一場,睡一覺,很快便能接受現實,恢復如初。

  泓兒輕嘆一聲,對這對母女甘敗下風。

  有時候,她真不知是小小姐繼承了殿下兒時的靈精,還是殿下學會了小小姐的滑頭。

  *

  隔窗聽見裡面傳出說笑聲,梅鶴庭枯鎖整夜的眉心微舒。

  他撐著僵硬的膝站起,向蒙綃的雲窗望了兩望,轉身走出長廊。

  習慣性向自己的書房去,行到半路時,省過神,原地寂立片刻,他踅身向梅豫和梅珩住的清筠軒去,借了淨室沐浴。

  待要換衣時,又想起,無換穿的衣裳。

  滿府里有關他的一衫一物,都已銷毀了。

  他在這府里,像一個不速之客,身著一件蒼薄的中單,皮膚益顯冷白,從發梢滴落的水珠將他兩肩的衣布洇透。

  失神地盯著搭在屏架上的髒衣。

  放在從前,他絕不會重穿換下的衣物。

  然他如今,何嘗不形同被人棄敝的衣履。

  衣履洗過尚可穿。

  「大公子,您在屋嗎?」

  外頭隱約傳來一道柔媚的嗓音,梅鶴庭臉色倏爾冷沉下去。

  梅豫為父親領路到浴房後,心裡免不得唏噓一陣,坐在外間的小書閣捧了本書,老半天還是那一頁。

  他聞聲開門,看見庭下是張浹年,梅大公子的臉當即沉了下去。

  「外頭人幹什麼吃的,什麼人都放進我院裡來!」

  他一嗓子呼來三四小廝,張浹年連忙告罪,可憐巴巴捧著手裡的彩紙蓮花燈:

  「請大公子恕小人失禮,是小人昨個聽說長公主殿下病了,無以表心,自作主張折此花燈為殿下祈求安泰。戔戔之物,恐入不得貴主青眼,小人行止亦有限,不知大公子可否……」

  「不可。」梅豫聽著更來氣了,什麼粉頭討巧的玩意兒,也敢往他跟前遞?

  他對母親的私帷不敢置喙,還是那句話,子不言父母之諱,母親比天大,高興做什麼便做什麼。他只是單純看不上這起子弄姿媚主的,想那美孌子中也不乏風姿優雅者,男人家家的,難道非得如藤蔓攀附家主,才叫美嗎?

  「給你三個數,馬上從我眼前消失,踹你信不信?」

  少年的脾氣上來沒道理可講,還慶幸這虧得是我,若被父親瞧見,哼哼,一腳?滿身骨頭不踹散了你!

  正想著呢,身後飄來一陣淡淡清凜的松雪氣。

  梅豫暗道不好,硬著頭皮回過頭。

  果然見梅鶴庭散發立在階磯上,深衣如雪。

  梅豫迥然不是方才的驕縱模樣了,遇貓鼠一般謹立在側。梅鶴庭並未如他想像的那樣發怒,只是低眸,靜靜看著張浹年手中的蓮花燈。

  可媲美燙樣的精緻摺紙燈,顯而易見花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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