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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著本該在後罩房的人連聲追問,宣明珠氣極反笑,也是有些忖不透他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最知節守禮的梅長生做起了闖門入戶的勾當?

  將休夫牒書甩在他面前,本意就是為斷他的念想。

  可這人獨有的脾氣上來時,噎人如此,任你斥他犯上輕薄,人家就跟銅豌豆似的戳在外屋地,直眉直眼盯著你,非請太醫過來看過脈才罷休。

  眼看迎宵幾個要上全武行,宣明珠叫了聲罷。

  身體是自己的,她原本就打算召醫的,把周太醫夤夜冒雨折騰來,還有一個原由,就是為了抹去梅鶴庭的疑心。

  否則被他抓住點蛛絲馬跡,懷疑她的身子骨壞事了,指不定酸儒子的那套道義心、責任心發作,反口不肯與她兩斷。

  「方才本宮魘了夢,」帳中人漫淡道,「醒後咳出了些血絲,想是入夏肺氣乾燥的緣故,倒未覺得有何不適,只是嬤嬤不放心,這才勞動了太醫。」

  周太醫略抬頭,對上帳外女史的眼神,便知這話是說給他聽的,要他瞞下病情。

  他斜覷梅駙馬那雙水紅清瀲緊盯著帳簾的眼睛,暗道:也不知不放心的究竟是誰。

  不好揣測貴人家事,周太醫隔簾為長公主診脈。

  沉吟一時,他按照公主的意思胡謅:

  「這個……的確是肺熱生痰,殿下春秋之年,氣血方盛,飲食間或有厚膩油炙者,偶爾咳出血絲也有的。不會傷及根本,殿下無須過於憂心。」

  然而真實的情況恰恰相反,但凡得了血枯症這個頑疾,便如同身上背了個吸人血耗人氣的怪物,氣血只會一日日枯弱下去,直到失去供養而死。

  周太醫來在外頭的荷莖雕花方几上開平安方,一面暗琢磨:據長公主方才的脈象顯示,其周身氣血確實旺盛異常,只不過充涌逆折,與血枯症的症候不大合得上轍。

  只像是……尋常的肝氣失和,血不歸經而已。

  ——莫不會誤診吧?

  這個古怪的念頭從周太醫心裡划過,隨即自己又否定。

  荒謬荒謬,楊太醫為御醫聖手,他為長公主開的那張藥方,對血枯症患者是有強提氣血,延長陽壽之效的。

  若是誤被普通人服用,便會紊亂全身的血脈流行,漸漸吐血成習,反而會要人命。

  楊太醫總不至於分不清二者區別,這樣大的闕誤,可是掉腦袋的差事。

  為確保無疑,周太醫多問了一句:「敢問殿下,近來可覺貴體有其他不適之處?」

  梅鶴庭的眉心動了動,側耳。帳中人默了一下,道:「無。」

  周太醫便徹底放心,放下毫管將可用可不用的平安方呈上,揖手欲辭。

  「太醫。」一直沉默無言的梅鶴庭忽然叫住他。

  「當真無礙?你可診仔細了。」

  周太醫被那雙銳利的眸子凝住,突然想起梅駙馬的另一層身份,硬著頭皮點頭。

  袖子仍被骨節分明的手指攥著不放。

  周太醫朝那張瞳孔幽細,淡如金紙的臉面上望了一望,用打著商量的口吻道:

  「大人您……身子可有何處不爽利,下官順便也替您看個脈象?」

  比起語聲從容的長公主,周太醫覺得此刻臉色白得像霜的梅鶴庭更像個病人。

  梅鶴庭聽到這句話,終於默然撒開手,順勢將太醫的袖褶撫平。

  封了荷包,著人好生送出去。

  積年的習慣非一朝可改,他一不留神帶出了主家的語氣,迎宵怔愣須臾,向內帷望了一眼。

  殿下未開口,便也退去。

  細篾帘子一挑起,半扇兒雨氣混著暗昧的夜色傾襲而入。

  梅鶴庭側身在風口擋了一擋,轉頭看向那方掖嚴的帷帳。

  似乎知道他還在,帳裡頭響起一聲淡嘲:「放心了?鬧夠了?」

  「殿下是否有事瞞我?」

  太醫的言之鑿鑿並不讓梅鶴庭放心,他低道,「我想聽你親口對我說一聲。」

  帳中無回音。

  泓兒會意,清清嗓音道:「梅大人自重,玉牒已重修,如今殿下的千樁萬樁事,都與大人無關了。今夜大人擅闖帷帳之罪,待梅太太走後,殿下自有計較,還望你看在小小姐的份上,莫要如此輕浮。」

  一個梅太太,一個小小姐,說白了是投鼠忌器,並非長公主對他梅鶴庭還有什麼念頭。

  話說到這份上,臉皮再厚的人也要沒趣。

  何況梅鶴庭從頭髮絲到腳底跟,都與輕浮二字沾不上邊。

  他目光浮起一層青幽的水色,淵停岳靜幾彈指,折身離開寢殿。

  又不走遠,只在外廊,橘紅的防雨燈籠在檐下微晃,將一個剪影映上窗綃,曳曳地隨風雨飄搖。

  「這梅大人的脾氣,真是……」泓兒啼笑皆非地掀起紗幔,下一瞬神色凝固。

  帳內,宣明珠仍安靜地欹在引枕上,只是唇邊多了一道殷紅的血痕,自唇角流下,半乾涸地止於頷尖。

  「殿下!」

  宣明珠噓聲壓下她的大驚小怪,如桃瓣微挑的鳳目依稀淡定,漱口淨面,換衣後重新臥下。

  先前做了那樣一個夢,又折騰了大半夜,她委實有些疲憊了。

  那人願意在外頭當落湯雞,為誰風露,她不在意。

  按晉禮,公主喪,駙馬當服杖期之縗。她之所以趕在病發前與梅鶴庭休離了斷,就是為了免去這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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