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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默了兩息,丟下梅花,折身向兩儀殿而去。

  *

  「言淮當真將閩南的桃花一路帶回來,送給了皇姑姑?」

  兩儀殿中,皇帝面色玩味地問。

  「回稟陛下,正是呢。這位平南將軍也是的,回京不先來面見陛下,居然就奔著長公主殿下去了。」

  御前司監黃福全話雖如此說,如何不知陛下寵信言小將軍,眼裡的笑意藏不住,「上苑侍衛回報,這會兒殿下帶著他們宮外飲酒去了。」又將梅駙馬的事一併說了。

  「哼。」皇帝聽到這個名字,臉色不由沉翳。自己是個沒心肝的,他再咸吃蘿蔔也幫不了他。

  忽而殿衛來報,梅少卿在外求見。皇帝漠然撇下兩個字:「不見!」

  黃福全眼觀鼻鼻觀心,垂首立侍在側。

  連他一個奴才都看得分明的事,這個梅駙馬,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殿下愛梅,只不過因為做駙馬的姓梅,若他姓蘭,保不准長公主愛的就是蘭花,若他姓竹,想必殿下便愛竹子了。

  梅花孤傲?

  呵。

  再傲,傲得過大晉朝三代以來最榮寵尊崇的女子嗎?

  筆挺立於階墀下的男人,聽御前侍衛臉色為難地說陛下不見,本就失色的薄唇更蒼淡了一層。

  *

  星河低垂,華燈初上。

  酒肆樂坊扎堆聚集的興化里,入夜後一片熱鬧光景。

  宜春樂坊的彩樓上懸掛著一串大紅燈籠,一樓坐堂中,異域風情的胡姬正跳著胡旋舞助酒,雪白足踝上以紅絲纏系銀鈴,鈴鐺的清響不絕,客人的笑聲亦不斷。

  二樓,一間寬敞的雅廂內,近十位年輕郎君娘子席茵圍案而坐,以象牙箸敲打碗盞,聽琵琶行酒令。

  「你們行行好,杯盞也要銀錢買的。」

  楊珂芝雙手左右開弓,端上新換的四碟鮮脯果子,又起封兩罈子窖藏十年的醉君歡,轉臉笑罵一聲,將歪在林行首大腿上的傅芳芳扶正。

  「眼見鬧的沒形影了,都脫家舍業不過明天了不成?全是殿下拐帶的!」

  「怪我?」宣明珠笑瞪眼睛,酒氣薰得她的鳳眸瀲灩生光,眼尾如抹了胭脂似的,多出兩道旎旎暈紅,伸手胡亂一指。

  「喏,你看看小淮兒面前的酒罈再說話。這小醉貓子,在邊關喝不著洛陽的美酒,跑姐姐這兒打秋風來了。」

  眾人哈哈大笑,仿佛又回到從前肆意胡鬧的歲月。

  「阿姐。」言淮面似醉了,那雙眼卻亮如星斗,望著眼前一根瑩白的手指,臂腕向前動了動,又捺住。

  他將她的面容蘊在那片專注的眸海中,低低問:「為何不叫我恣白了?」

  李夢鯨酸酸地咳嗽一聲,宣明珠聞言笑起來。

  當年言淮恣意桀驁,酒量最好,每逢宴飲,浮白無計,她便給他戲取小字,喚為「恣白」。

  跟著她的一幫人跟著瞎起鬨,言恣白的名字漸漸便叫開了。

  「恣白,邊關苦不苦?」宣明珠喝著酒問。

  言淮點點頭,復又搖頭:「冷月亮照著荒城堞,萬里一片靜,感覺那漫夜要捱不過去的時候,是苦的。一低頭,見心窩裡頭裝著人,又甜又暖和,便又不覺苦了。」

  宣明珠靜了半晌,兀自笑說:「好不容易回來,英國公夫婦懸掛多年的心終於可放一放,你也該收收心,娶個妻子成家繼業。」

  言淮正準備為阿姐倒酒的動作僵住。

  她都知道。

  知道當年他得知她要成親,大鬧過一場後跑去南疆是為了什麼。

  言淮從來無事瞞她,那年他十四歲,對著宣明珠信誓旦旦:「阿姐莫要嫁別人,天下無人如恣白對你好,求阿姐再等我三年,只要三年,恣白娶你!」

  可阿姐只是揉揉他的頭,笑他小孩子。

  言淮忽然伸手攥住那根玉指,像怕一件寶貝從眼前丟了,麝著酒氣的唇鼻湊近那張日也想夜也想的容顏。

  眼底暗潮奔涌。

  「阿姐,我回來了。我也長大了。」

  宣明珠聞聽心嘆:可阿姐快要死了。

  少年人的心聲最是誠摯動人,她聽了,不是不感動的。然而她一直將小淮兒當作弟弟,斷無耽誤他的道理。

  笑一笑,將手抽回,撥開那顆鬢髮散落的腦袋瓜,反手頭朝下按在梨木案上,「你醉了。」

  「哈哈哈,平南將軍這酒量大大退步了啊!」

  馮真沒心沒肺地嚷嚷,席間又一片歡笑。

  *

  此刻,長公主府內一片冷清。

  正房沒有點燈,一片孤孑的影,站在黢黑的屋子裡。

  他指尖輕輕撫過梳妝檯的稜角,不必燈光也知,上面雕刻的是喜鵲梅花紋。

  她的妝鏡,是紅梅雙鶴連珠紋的。

  她的髮釵,是寶珠鏤金簪梅釵。

  她慣常用的杯盞盥盂,皆用冰梅繞枝青花的。

  連床頭的小桌屏,繡的也是松梅白鶴圖。

  所以梅鶴庭一直以為宣明珠極為喜愛梅花。

  原來不是,她只是,極為喜愛他。

  方才他回府找到崔嬤嬤,想問老人家關於宣明珠更多的喜好。

  崔嬤嬤沒說,卻當著他的面掉了淚。

  她道:「奴婢自從跟隨殿下出閣後,便一直等著駙馬問這句話,沒想到會等七年之久。如今,無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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