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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健遲遲疑她片刻,說道:“易連愷若是醒了,你打算怎麼對他說?”

  閔紅玉笑道:“還有什麼好說的?當然是勸他把東西拿出來,好將他那位金尊玉貴的少奶奶置換出來。不然……他的少奶奶若是少一根頭髮,我可不管打保票的……”

  “你不管打保票,我卻管打保票!”

  閔紅玉錯愕回頭,卻看到易連愷不知什麼時候早已經下車,此時就站在她的身後。他一手拄著長槍,另一隻手端著另一支槍,手臂上纏著子彈帶,而手中的長槍早已經上膛。黑dòngdòng的槍口正對這閔紅玉,雖然他雙手無力,但是如果胡亂開槍,離得這般近,勢必也會擊中閔紅玉。易連愷神色疲憊,似乎十分厭倦,卻一字一句,格外清楚:“我敢打保票,秦桑若是少一根頭髮,你就少一根頭髮,她若是少了一根指頭,你就少一根指頭。她若是送了命,你也不用活了,正好替她陪葬。”

  閔紅玉凝視他半晌,突然“噗”地一笑,說:“她到底有哪裡好,迷得你這般神魂顛倒,連命都不要了?”

  易連愷“哼”了一聲,不再理睬她,只吩咐潘健遲:“開車,回鎮寒關。”

  潘健遲怔了一下,說道:“公子爺,此事要從長計議。”

  易連愷並無慍色,卻只語氣堅定地又說了一遍:“開車,回鎮寒關。”

  潘健遲不再遲疑,指著閔紅玉問:“那她呢?”

  “綁起來,放到后座!”

  潘健遲轉身去車上取了繩子來,見閔紅玉神色堅毅,仍舊在不住冷笑,便說道:“閔小姐,這事是你做得太不地道了,可不能怨我們。”說完就拿著繩子,將閔紅玉真的綁起來,等到她走到車邊,便連腳也給她綁上了。易連愷一直端著長槍,此時方才隨手抓了一個東西,毫不客氣地塞到閔紅玉嘴裡。閔紅玉也不掙扎,似乎早已經豁出去了,將生死置之度外。

  潘健遲雖然從來沒有在易連愷面前開過車,易連愷卻似乎早知道他會開車,只向他一揚臉,自己卻坐到了后座。潘健遲明白他的意思,於是啟動車子,折返向西,一路又朝著鎮寒關駛去。

  往回駛去的路似乎更漫長,下半夜,四野寂寂,萬籟無聲。只見夜幕垂拱,星圖璀璨,那細碎的點點星子,似乎更加給寒風帶來一絲凜冽之意。潘健遲雖然一夜未睡,但打疊起jīng神,極力控制方向,加快速度向鎮寒關奔去。易連愷雖然坐在后座,可是也並沒有睡。潘健遲幾次回頭,都看見他目光炯炯,似乎在若有所思。他們走了大半夜,汽車終于越來越慢,似乎無力。潘健遲將車停下,跳下車檢查了油箱,然後告訴易連愷:“沒油了。”

  易連愷眉頭一揚,手中的長槍槍口拄在了閔紅玉的腳背上,似乎心平氣和地問:“哪裡有油?”

  閔紅玉嘴裡塞有異物,掙扎著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易連愷卻是毫不猶豫就扣動了扳機,只聽“轟”一聲巨響,那子彈穿透閔紅玉的腳背,打穿汽車地下的鋼板,只見鮮血如柱,閔紅玉再也支持不住,頓時暈了過去。

  潘健遲將汽車裡里外外檢查了一邊,終於在後頭行李箱裡找到一壺汽油,於是拎出來加到油箱裡去。加完油後重新上車,他見閔紅玉昏迷未醒,於是搖了搖頭,似乎十分不解她為何執意如此。明明車上還有油,卻偏要激怒易連愷。

  易連愷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但並未多言,只說道:“開車。”

  這樣一夜疾馳,終於在天亮時分,趕回了鎮寒關。

  西北曙曦既遲,東方不過魚肚白,漫天的星辰似乎猶未掩盡,但見霞光已經透過天幕,一分一分地明亮起來。這樣的遼闊曠野,天與地似乎連分界都變得混沌不明,極目望去,只是淡灰的一條線。青灰色的天空,黑灰色的地面,而玫色霞光似乎就在一瞬間從那天地的界線里迸出來,給天空塗染上綺麗的顏色。他們本來是向西而行,待得到鎮寒關外,只見朝陽的光線she在城樓之上,明亮而略帶澄意,倒和昨天晚上臨走那一瞥夕陽的餘暉,更有一種意味。只是chūn寒晨光,那霞影淡紫中透出玫紅,隱隱仿佛血珀一般,將整座鎮寒關浸在其中。遠處蒼涼的聲音,卻是趕著出關的駝隊,“叮噹叮噹”,正是駱駝晃著脖子上鈴鐺的聲音。

  易連愷動了動手腳,車底全是閔紅玉的血,將他腳上的靴子也染得紅了,因為天氣寒冷,早就凝固了,閔紅玉xingqíng十分堅忍,雖然挨了一槍,硬生生痛得昏過去。後來又醒過來兩次,卻是一言不發,既不求饒,臉上也不露出痛楚之色。易連愷素來知她甚深,所以不以為異。

  潘健遲遠遠看到籠在淡金色陽光中的鎮寒關樓,於是問:“公子爺,怎麼辦?”

  易連愷受傷之後,臉色本來就不好,此時臉色似乎更加蒼白了。他用槍管捅了捅閔紅玉,說:“去,去告訴易連慎。就說我說的,他要什麼,我們再開談判。”

  閔紅玉雖然早就醒轉過來,額頭上滿是huáng豆大的冷汗,可是只是連連冷笑。

  易連愷掏出她口中之物,說道:“你不願去也罷,反正我看著你就討厭。就此一槍打死你,大家清淨。”

  閔紅玉雖然痛得聲音發抖,可是勉力說道:“你不會打死我,你還留著我有用。”

  易連愷冷笑:“你倒還有自知之明,我可不會讓你痛快死了,太便宜你了。你gān出這樣的事來,我把你千刀萬剮,亦是輕的。”

  閔紅玉笑了一笑。只是這笑容,因為qiáng忍痛苦,臉上肌ròu扭動。只怕比哭更難看。潘健遲已經下車來,打開車門,說道,“公子爺,讓我去吧。”

  “你去管什麼用?”

  潘健遲似乎十分沉著,說道:“他們不知道東西不在我這裡。”

  “只要我還活著,易連慎就知道,東西沒在旁人手裡。”易連愷似乎十分不以為意,“他不就是想把我bī回來?既然我的二哥如此盛qíng,我自然斷不能辜負了他。”

  潘健遲說道:“公子爺,如果您執意要這樣入關去,我便不奉陪了。咱們兩個人,不能全折在裡面,我留在外面,還可以有個接應。”

  易連愷凝視了他片刻,忽然點了點頭,說道:“好吧,人各有志,咱們就此別過。”

  潘健遲卻依照西洋的禮節,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道:“公子爺請放心,山高水長,必有相見之期。”他說完之後就轉身,大步迎著朝陽向東走去,易連愷眯起眼睛,看了一會兒,只覺得太陽光刺得自己睜不開眼來,於是掉轉頭來,見閔紅玉歪在那裡,臉上似笑非笑。他不願再與她說話,於是拄著槍,徑直坐到汽車夫的位置上去,重新啟動了車子。

  城關門口雖然仍舊有崗哨,但是見到他們的汽車進城,卻是見怪不怪的樣子,連證件都沒有盤查,就搬開鐵蒺藜放他們入關。易連愷開著車徑直到了城防司令部。把汽車停在大門外,這裡火燒爆炸後的焦炭硫磺之氣還沒有散盡,嗅在鼻端令人覺得十分不適。易連愷見院牆也塌掉一半,現在一隊工匠正搭了架子,在那裡趕工修理。他端詳了片刻,忽然中門打開,兩隊哨兵列隊奔出,而易連慎帶著副官,從門內迎出,似乎滿臉都是笑意,老遠就叫了一聲“三弟”。

  “二哥多禮了。”易連愷似乎有點不勝疲態,拄著槍說,“我知道二哥有事qíng著落在這個女人身上,所以連她我也帶回來了。”

  易連慎扶著他的手,似乎親密無間,說道:“三弟身上有傷,還為我的事qíng這般cao勞,實在令我這做兄長的慚愧。”兩個人攜手進了中門,易連慎說道,“說來話巧,昨天三弟你一走,三弟妹就來了。yīn差陽錯,沒讓你們夫妻倆見著面,我本來覺得十分懊惱,沒想到三弟你又迴轉來,可見伉儷qíng深,天作之緣,真令我這做哥哥的十分羨慕啊。”

  易連愷說道:“二哥這是在責備我沒有照顧好二嫂嗎?”

  易連慎哈哈大笑,說道:“三弟你真是想太多了。”

  他們一直走到西邊花廳外,正是易連愷被囚禁的舊所。易連慎說道:“弟妹就住在這裡。唉,你也知道昨天突然彈藥庫起火,連我這司令部都被炸塌了一半。好在三弟你住過的這屋子還是安然無恙。沒辦法,只好將弟妹安置在這裡,你也知道,這地方狹小簡陋,真是委屈了弟妹。”

  易連愷凝視著那窗子,突然胸中一痛,連聲咳嗽,直咳出一口鮮血來,方才漸漸止住。易連慎見他神qíng萎頓,便說道:“弟妹在屋子裡,我就不陪你進去了,你們夫妻久別重逢,有什麼私房話,正好可以說一說。”

  易連愷抿了抿嘴角,說道:“謝謝二哥。”這裡房門並沒有上鎖,但易連愷知道易連慎必然已經埋伏下重兵,斷不會容自己再逃了去。可是符遠一別,再也沒有見過秦桑,雖然他心中思念,但內心深處,卻委實不願意在這種險境再見到她,所以他猶豫了片刻,才伸手輕輕推開門。

  屋子裡光線晦暗,他是從明亮處進來,過了片刻才適應,看到炕上睡著一個人。他的心裡突然怦怦地跳起來,想到易連慎素xing殘忍,說不定已經殺掉秦桑,又賺得自己回城,正是一石二鳥。這樣一想頓時覺得恐懼到了極點,竟然沒有勇氣再往前一步。他在心中不斷安慰自己,若是殺掉秦桑,對易連慎來說,有百害而無一益,必不至於如此。這樣想得片刻,只覺得屋子裡靜得仿佛曠野,而字跡間的心跳聲都聽得一清二楚。他幾乎沒有勇氣走上前去,看一看那個人到底是不是秦桑,站在那裡,只有一種虛脫般的無力。

  炕上的人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問了一句:“是誰?”

  這一聲入耳,仿佛綸音一般,易連愷只覺得生平所有,都沒有這兩個字聽得悅耳。雖然只得這一聲,他已經聽出是秦桑的聲音,頓時覺得一陣狂喜,把眼前種種都暫時拋卻。他極力調勻了呼吸,讓自己語氣平穩,說道:“是我。”

  秦桑聽出是他的聲音,卻仿佛有點難以置信似的,起身下炕來朝著他走了兩步,終於看清楚確實是他,不由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說道:“真的是你?”

  易連愷不知道該如何答這一句話,只聞到她頭髮上馥郁芳香,手指觸到她的衣袖,只覺衣料柔軟細膩。雖然屋裡黑暗,看不清她的衣著打扮,但是相比她不曾受到什麼委屈,不由得鬆了口氣,於是問:“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秦桑說道:“船行了不久就遇到了盤查,我們好些人被扣押了下來,幸好我還帶著有錢,買通了人。只是後來投宿又遇上響馬,我被劫之後,就到這裡來了。見著二哥,他只說讓我在這裡休息。今天你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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