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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親王道:“罷了,到底怎麼樣?”

  張悅道:“奴婢不敢說。慕氏就住在修篁館裡,奴婢斗膽,請王爺做主。”

  豫親王知道必是病勢危急,所以張悅才會冒險前來。只是沒想到如霜就住在修篁館中,與自己近在咫尺。他想起皇帝的叮囑,微一躊躇,吩咐多順:“掌燈,本王去看看。”

  張悅在前面挑了燈籠,多順替豫親王打了傘,沿著漫石甬路一路向西,夜黑如漆,燈籠一點橙huáng的光,只能照亮不過丈許徑圓,竹聲似海,風過滔然如波,嘩嘩的似要涌倒在三人身上。雖不過短短數十步路,倒似格外漫長一般。

  修篁館原是竹海深處一重院落,一帶青磚矮垣,進了黑漆剝落的小門,才看出館樓jīng巧,只是近看便知失於修補,雕鏤漆畫皆剝落殆盡。而院中山石點綴,石畔植極大兩株老梅。繞過山石,才見著山房燈光微明,張悅挑了燈接引豫親王進了屋子,進了雕花槅扇,隱約聞見一股濃烈的藥氣,而屋中几案皆是舊物,燈下只見湖水色的簾幕落著微塵,更顯屋中靜得寂廖。

  第二十章,初聽中夜入梧桐(2)

  有宮人迎出來,張悅問道:“慕氏醒了麼?王爺來了。”

  那宮人忙行禮不迭,豫親王道:“罷了。”那宮人這才回身揭起帳子,輕聲喚道:“娘娘,娘娘,七爺來了。”

  宮中家常都喚豫親王為七爺,只不過這宮人想必是侍候如霜的舊人,如霜雖被廢為庶人,她仍是喚為“娘娘”。若在禮法森嚴的宮中,被人聽到只怕要吃板子的,而此時在寺中,豫親王為人又寬厚,只留意看帳內躺著的如霜,依舊容顏似玉,而呼吸微弱,似是人事不知。於是問:“濟chūn榮來看過沒有?”

  那宮人道:“濟院正日前奉差去了上苑,張公公請何御醫每日來看,今日原開了一個方子,只是如今九城戒嚴……”豫親王便命取了方子來看,亦只兩味藥,只其中一味是參。因為疫病四起,傳聞唯服參膏可防疫,所以京中參價奇貴,雖手持huáng金亦求購不得。於是對多順道:“我記得你帶了幾支參來,取來煎藥吧。”

  多順不敢反駁,只得提燈去取了參來,jiāo給張悅。立時煎了藥來,宮人chuī得稍涼,張悅便扶起如霜,意yù餵藥。而如霜雙唇緊閉,宮人雖然拿著銀匙,卻怎麼也撬不開牙關,直急了一頭大汗。

  豫親王道:“我來。”趨身向前,一手捏住如霜頰上頰車xué,頰車xué專司人咬嚼之肌ròu,如霜果然雙唇微張,宮人便將藥一口口灌了進去,豫親王見她還能吞咽藥汁,心下略微放心。看吃完了藥,多順道:“王爺,娘娘此病,已非物力可及,乃是天命。王爺還是先回去歇著吧,娘娘或有厚福,明日便好了也不一定。”

  豫親王本來病中jīng神不濟,見如霜qíng勢稍緩,此夜理應無恙,於是長長嘆了口氣,道:“唉……看她的運氣罷……”自覺渾身無力,知道發熱越發厲害了,只得扶了多順,回去歇下。

  智光大師素擅藥理,每日過來替豫親王看脈開方,於是豫親王又請智光替如霜診治,誰知智光大師診脈之後,一臉凝重,緩緩道:“這位女居士從脈象上看,仿佛是氣血兩虛,但細細看來,竟有蹊蹺之處,倒仿佛是中毒。”

  豫親王甚為意外:“中毒?”

  “女居士因傷了心肺二脈,似是常年服食寒郁之藥,只不知是何種藥物。只是此藥甚為霸道,只怕毒xing日久,難以撥除。”

  豫親王猛然憶起那日護送她前去行宮,途中她舊疾發作,曾經吃過一顆丸藥。其香極異,不由道:“我倒見過一次那種藥丸,通體碧色,不過蠶豆大小,有異香,仿佛像是麝香,又不太像。”

  智光於杏林之學見識極為弘博,聽他如此形容,不由道:“莫不是寒硃丸?”雙掌合什,默誦佛號,才道:“先師曾見前人散帙中記載此藥,道是用硃麝等數十味奇藥合成,雖可暫舒心肺,實乃飲鳩止渴,且久服成癮,禍及後代,唉,實實yīn毒不可用。”

  豫親王沒想到那藥竟如此大的毒xing,問道:“可有解法?”

  智光搖首道:“先師亦未曾見過此藥,貧僧更未見過,實無半分把握解毒,不過勉力一試罷了。”他酌斟良久,才提筆寫下一個藥方。寺中本來就有藥庫,張悅按方去向掌藥庫的沙彌取了藥來,但因為疫病橫行,藥庫之中的藥材,其十之八九散舍給了滿城百姓,所余不過一二,亦不甚全。而所缺藥材,亦無處買去——所以一連十數日,並無多少實效。

  而豫親王自己亦是病人,智光法師雖每日前來依脈換方,豫親王覺得jīng神稍復,只是依舊每晚低燒,至天明時方退。而皇帝終於知悉他的病,十分擔憂,每日遣人來問。智光大師雖覺其並非疫症,但豫親王為防萬一,總是隔門就打發走了使者,又請為婉轉代奏,請皇帝萬勿派人前來,以免傳染病疫。

  他病qíng反覆,如霜卻略有些起色。這日張悅來報:“娘娘可算是醒了,雖然不過只是片時,好歹睜開了眼睛,還問了一句:‘這是在哪兒?’可見人是明白過來了。”

  豫親王亦覺得欣慰:“好好侍候著。”

  第二十章,初聽中夜入梧桐(3)

  不知不覺,在寺中已過了十來日,豫親王居於寺中,只覺人生在世,從未嘗像如今這般清靜過。每日唯聞梵音靜唱,竹聲如雨,雖然吃的是粗茶淡飯,然後滌風飲露,胸懷為之一洗。這日清晨天方微明,竹林前群鳥已經噪唱。他在院中負手而立,聽鳥啼清音宛轉,不禁面帶微笑。多順從外頭進來,一瞧見了,恨得頓足道:“我的爺!這樣冷的早上,連件袍子都不穿就站在這風口,真真是想要奴婢的命了。”

  豫親王新近又添了嗽疾,咳嗽了兩聲,問:“你從哪裡來?”

  多順道:“奴婢去瞧了瞧慕娘娘,聽張悅說,昨天娘娘還吃進去了幾勺薄粥,嗓子說話也跟尋常人一樣了,瞧這樣子,真的是漸漸大好了。”

  豫親王不由微笑道:“智光大師乃杏林國手,有妙手回chūn之實。”

  多順道:“什麼妙手回chūn,王爺病了這麼久,他天天左一個藥方,右一個藥方,怎麼就拖拖拉拉,治不好王爺的病。”

  豫親王道:“你懂什麼,藥石諸物,亦不過借天之運氣,好與不好,與大夫有何相gān。”

  多順笑道:“不過住在這裡,奴婢倒覺得王爺比在府里jīng神些,從前積年累月的,只見王爺皺著眉頭,這幾日王爺倒時時常笑了。”

  寺中歲月倏忽,原是最易度日,豫親王既在病中,無事喜靜坐。偶爾借向智光大師借幾卷佛經,亦不過靜坐默讀。多順偶爾煎了藥來,總見他在窗下讀經,便嘀嘀咕咕:“好容易說是來養病,卻不肯有一日歇著,只曉得看書勞神。”

  豫親王聽見,不過一笑罷了。

  這日晚間豫親王依舊在燈下看佛經,忽聞腳步聲急促,猶未起身,已經聽到張悅的聲音,十分張惶:“王爺!王爺……”多順忙迎出去,呵斥道:“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張悅吃力的吞了口口水,道:“慕娘娘突然不好了。智光大師又不在寺中,奴婢真怕……”

  如霜的病本來漸漸見好,見張悅這般驚惶失措,豫親王不由問:“怎麼回事?”

  誰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待豫親王進了修篁館,只看見宮人láng籍萬分的躲在屋角,被褥、枕頭凌亂扔了一地,而如霜縮在chuáng角瑟瑟發抖。豫親王見她嘴唇烏紫,牙齒輕戰,似是覺得十分寒冷。張悅大著膽子拾起被子替她圍上,她仍渾身發抖,如小shòu般蜷縮成一團。豫親王猜測她這是寒毒發作,而智光大師偏又去了城東為貧民懺經散藥,不在寺中。所以只得另想辦法,於是命人又取來幾chuáng被子,如霜仍是冷得發抖,最後在屋中生起火盆來,剛剛將火盆抬進來,誰知如霜忽然一笑,她本來久病,瘦骨嶙峋,更兼散發凌亂,這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當真形如瘋魅。“唿”一下突然推開宮人,眾人攔阻不及,只聽“砰”一聲,她已經撞在柱子上,頓時鮮血長流。

  張悅諸人皆嚇得面無人色,豫親王搶上去按住她額上傷口,血順著他五指間涌漫而出,他伸手試探如霜鼻息,道:“還有氣息。”張悅早嚇得傻了,還是多順反應快,忙忙到香爐中抓了一把香灰來,用力按在如霜額上傷口。豫親王又遣多順去藥庫取外用傷藥來,如霜早就昏闕過去。

  張悅早嚇得涕淚jiāo加,哆嗦著跪下道:“王爺開恩……”

  豫親王道:“罷了,誰也沒想到她會一意尋死。別自責過甚,況且我站在這裡亦不及阻止,你又何罪之有?快起來吧。”

  張悅一邊拭淚一邊道:“日間娘娘還好好的,誰知道……”

  豫親王想到如霜適才神色恍惚,形如瘋魅,似是被寒毒折磨得失了心智,不由得又嘆了口氣。待得第二日,智光大師回到寺中,又去診視了如霜傷勢,親來向豫親王道:“女居士本來中氣不足,此次外傷甚重,傷口紅腫,又有發熱之勢,怕是大有兇險。”

  如霜自那日後,一直昏迷未醒。每日高熱不退,如此一連數日,連藥汁都灌不下去了,眼睜睜看著無救,張悅諸人只得悄悄預備後事。誰知又過了幾日,如霜竟奇蹟般退了高燒。智光大師甚是意外,試著開了幾個方子,果然漸漸調養起來。只是如霜自昏迷中甦醒後,竟似喪了心智一般,只道:“這是何處?你們快快送我回家去。”

  第二十章,初聽中夜入梧桐(4)

  宮人見她如此,小心翼翼道:“娘娘,您是在這裡養病,等病好了,就可以回宮去了。”

  如霜道:“娘娘?你如何這般稱呼我?讓我去宮中作甚?”

  如此顛三倒四,說是神智全失,卻又知道自己身世來歷,但對這年來種種事故,慕氏抄家滅族、她自己入宮、冊妃、廢妃……皆像是抹去的gāngān淨淨,只知道自己乃是慕家的女兒,所以時常吵鬧,要回家去。

  張悅不敢造次,稟明了豫親王再請了智光大師來診視,智光大師向如霜問了半晌話,方才去向豫親王道:“王爺,娘娘是頭部外傷過重,怕是患了失魂症。”

  “失魂症?”

  “前朝藥書上有載,濟州庶民王某,伐木時頭部為樹枝重擊,雖然醒來,但數十年間記憶全無,只記得幼時種種事。人皆怪之曰‘失魂’。這失魂症的症狀,與女居士目前的症狀,倒是甚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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