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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的進項其實是抄沒慕氏家產,慕家百年望族,擁有良田、地契、房屋、金銀、私稟無計數,折銀達兩百四十餘萬兩,讓朝廷足足過了一年的好日子。

  豫親王覺得秋涼生襟,望著窗外大雨如注,不由得又皺起眉來。

  邊關亦無好信,由鶴州守備裴靖所領的援軍與屺爾戊騎兵在憫月山下激戰數日,裴靖敗走黑水,兩萬人馬折損餘下不足五千,非但沒有解定蘭關之圍,反倒將自己困在了黑水之畔。兵部侍郎憂心仲仲,言道:“裴靖十餘年來鎮守邊隘,與屺爾戊jiāo戰多年,這次竟一敗如斯。那屺爾戊的主帥,委實不能小覷。”

  屺爾戊此次南征的主帥,竟然前所未名,卻被屺爾戊人呼之為“坦雅澤金”,意為“日光之神”,生得並非高大威猛,身材甚至比常人還來得瘦小纖細。然無人見過其真面目,上陣必戴huáng金面具,面具鑄眉目猙獰,跨駿馬,執長矛,一身燦然金甲,映著朝陽下如日之升,真隱隱有神威之感。其人用兵極詭,數月來與天朝jiāo戰數次,屢戰屢勝,一時之間,頗令邊關三軍忌憚。

  第十九章,清歌莫送秋聲去(3)

  派出去的探子打聽回來,皆道此人乃是屺爾戊大汗查哥爾與巫女阿曼的私生子,年方十六,生得娟然如好女,所以才戴huáng金面具上陣,以助威嚴。更有離奇傳言,說道此人並非查哥爾汗的私生子,實是大汗最幼的一位公主,因自幼尚武好戰,jīng通兵法,所以這次屺爾戊南征,查哥爾竟委她為帥。其實屺爾戊風俗,女子素來與男子平等相待,如果真有此事,倒也不算意外。

  統率北營三軍的睿親王接獲這樣的諜報,仰面大笑:“妙極,待我大軍俘獲了公主,兩國還有望結一段大好姻緣。”

  在一側侍立的文書李據聽了並未動聲色,卻在當晚給豫親王的修書密報中詳述其qíng,甚為憂慮:“張狂大意,口齒輕薄,只恐敗跡已露。”

  豫親王對皇帝派遣睿王統軍亦持異議,因為睿王從未曾上過戰場,且恃才傲物,只怕大軍取勝不易。而皇帝漫不經心道:“勝了就罷了,若是敗了,朕正好治他的罪。”

  但定蘭關是西北鎖鑰,若是失了定蘭關,西北六州將無險可守,屺爾戊鐵騎可以徑直南下,輕取中原。豫親王道:“到了那時,只怕會誤了天下大事。”

  皇帝微微眯起眼,仿佛是笑意:“若誤了天下大事,祖宗社稷面前,殺一個親王,總jiāo待得過去了。”

  這是豫親王第一次聽到皇帝口中吐出那個“殺”字,仿佛是輕描淡寫,卻令人在心底微生寒意,但他素來敬慕皇帝,也就從此不提。而睿王領著大軍,不斷遣人回來催糧催餉,一路又滋擾地方,沿途各級官員稍有供奉不及,便一本參到。而皇帝素來縱容這位手足,凡有所奏,無有不准。一時之間,兵部、戶部、吏部皆被這位驕矜跋扈的王爺,左一本右一本雪片似的奏摺bī得苦不堪言。

  這還不是最令豫親王頭痛的事qíng,最迫在眉睫的大事還是防疫,因為瘟疫橫行,整座京城便如同一座空城,死氣沉沉。九城早已經禁絕出入,商鋪囤積居奇,雖然兵馬司每日巡城,但民心惶恐動搖不定。幾日之後,最令豫親王擔心的事qíng終於發生,宮中亦有人染上了疫症。

  雖然皇帝不在宮中,病死的內官也立刻送到郊外火化,但不過數日,又有一名宮人病倒,症狀與疫症無異,豫親王立時下令將凡是染病的宮人送到城外西覺山中的大佛寺,籍此隔離。

  而豫親王自己也病倒了,起初只以為是cao勞過度,後來發覺低燒不退,雖無腹瀉之症,但幾天之後,仍舊藥石無靈。他心下明白,只怕自己也是疫症,所以當機立斷,一面遣人知會程溥,一面預備孤身移居大佛寺。只是唯恐皇帝擔憂,所以只是瞞著。多順苦勸不得,忍不住抱住他的腿放聲大哭,豫親王道:“你哭什麼?”

  多順一邊拭淚一邊道:“王爺到哪裡,奴婢就到哪裡。王爺打小就是奴婢抱大的,奴婢侍侯王爺這麼多年,一天也沒離了王爺,王爺要是嫌棄奴婢,奴婢只有往這柱子上一頭碰死了。”

  豫親王仍發著熱,自覺渾身無力,見他糾纏不清,唯有哭笑不得:“我只去三五日,等病好了就回來,你做出這種窩囊樣子作甚?”

  多順涕淚jiāo加,說什麼就是不肯放手,豫親王無奈,只得答應讓他同去大佛寺。

  大佛寺原是仁宗皇帝禪位後的修行之處,歷年來為皇家禮佛之地。百餘年來又歷經擴建,樓台佛閣愈見宏偉壯麗,寺中更有一尊白檀大佛,高達八丈,頂天立地,寶相尊嚴,號稱天下奇觀,寺亦因此而得名大佛寺。

  豫親王帶著多順,輕騎簡從出了城,待至西覺山下寺門,但見雲台高聳,石階如梯。就此上山去,huáng昏時分天氣yīn霾yù雨,而大殿佛閣巍峨,寺中處處點著藥糙薰香,飄渺的淡白煙霧繚繞在殿角,飛檐上所懸著銅鈴,被風chuī得泠泠有聲,宛然如磬。

  主持智光法師親自率著小沙彌將豫親王迎進寺中,大佛寺素以秋景最盛,有西京三奇之譽,“三奇”便是指寺中楓濃、桂香、竹海。寺後山上原是數頃竹林,碧篁影里,風聲細細,纖葉脈脈,中間刳竹引得溪流宛轉,水亦沁翠如碧。雖以甬石為道,但蒼苔漫漫,只聞溪聲淙淙,其聲似在道左,又忽在道右,一路伴人迤邐而行,過了一道竹橋,才見著碧杆森森,掩著一帶青石矮牆,似是數重院落。

  第十九章,清歌莫送秋聲去(4)

  豫親王雖然數次來過寺中贍佛,卻從未曾到過寺後,見此幽靜之境,不由覺得肌膚生涼:“西長京內竟還有如此境地,若是於此閉門靜坐,可令人頓生禪意。”

  風chuī過竹葉漱漱如急雨,智光法師微笑道:“王爺果是有緣人。”遙遙指點院門之上,但見一方匾額,字極拙雅,卻正是“此靜坐”三字,兩人不禁相視而笑。

  豫親王注目那字跡片刻,道:“這仿佛是勝武先皇帝的手澤。”

  智光法師道:“正是。勝武先皇帝為皇子時,因生母敬慧太后崩,停柩本寺,勝武先皇帝曾在此結廬守孝三年。”

  因是先祖帝手澤,豫親王整理衣襟,方才恭敬入內。待進得院中,但見木窗如洗,几案映碧,滿院翠色蒼冷,一洗繁華景象。院中不過數jīng梧桐,倒落了遍地的huáng葉,堆積砌下。砌下雖仍是磚地,但蒼苔點點,如生霜花。而舉目望去,唯見修篁如海,仰望才見一角天空淨如琉璃澄碧。豫親王不由道:“居此讀書甚佳。”智光法師但笑不語,命小沙彌在廓下煎了藥茶,他頗知藥理,親自替豫親王把脈,沉吟道:“王爺這病倒不似疫症。”

  豫親王道:“是與不是,眼下滿城大疫,總不能連累了旁人,所以我就來了。”

  智光不由合什道:“王爺此為大慈悲心,必有果報。”

  此處地僻幽靜,西牆之外忽傳來女子嚶嚶泣聲,清晰可聞,豫親王不由大覺意外。僧家禪地,如何會有女子哭泣之聲,況且幽篁深處,露苔泠泠,更令人疑是耳誤。

  智光道:“西側修篁館內住的是幾位宮裡的女居士,亦是因病移入此間來。因王爺今日前來,故而貧僧命人替她們另覓下處,想是因為挪動不願,故此哭泣。”

  豫親王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在此養病的宮女。聽那女子哭得悲切,心中不忍,道:“罷了,由她們住在這裡就是。”

  第二十章,初聽中夜入梧桐(1)

  豫親王雖然如此說,多順卻老大不願意:“住得這麼近,過了病氣給王爺可怎麼得了?”

  豫親王道:“我也是病人,怕什麼病氣?”

  多順不敢回嘴,見小沙彌煎了藥茶來,忙接過去斟妥,又晾得微涼,方才奉與豫親王。智光法師道:“寺中只有齋飯,每日遣小徒為王爺送來,只是要委屈王爺了。”

  豫親王道:“哪裡,入此方外勝境,打擾禪修,已經是大大的不該了。”

  因為已近晚課時分,智光便告辭先去。豫親王送他出檐下,但見暮色蒼茫,翠煙如涌,萬千深竹如波如海,而遠處前寺鐘聲悠遠,隱約可聞,一時竟有不似人間之感。唯覺得清氣滌襟,風露涼慡沁人心肺。

  待得掌燈時分,果然有小沙彌送來飯菜。禪房簡陋,點著一盞豆油燈,昏huáng的燈下看去,不過白飯豆腐,另有一碟豆芽炒青菜,雖然清湯寡水,豫親王倒吃了一碗糙米飯。反倒是多順苦愁眉臉:“這飯裡頭不知道是米多還是沙多,吃一口硌一口沙子。”

  豫親王笑道:“心中有沙,口中便有沙,心中無沙,口中自然沒沙子了。”

  多順哭笑不得:“王爺,您還有閒qíng逸致打禪。奴婢雖然是個沒見識的,但也跟太妃娘娘們來過幾回大佛寺,也在這廟裡吃過幾次齋,哪次的齋菜不是三菇六耳、瓜果蔬茹?甭說是香蕈、糙蕈、金針、雲耳,就是猴頭菇、牛肝蕈也不算什麼稀罕。今日咱們來,竟然給咱們吃這種東西。”

  豫親王道:“九城內外禁絕jiāo通,米價漲騰十倍不止,智光大師月前就開倉稟放糧,施與貧家,寺中只怕餘糧已經無多。你不在外間行走,不曾得知倒也罷了。今日有一碗飯吃,便要知足。”

  多順唯唯喏喏,侍候豫親王吃完了飯,只聽急風穿林,竹葉漱漱,豫親王問:“是不是下雨了?”一語未了,只聽窗外梧桐有嘀嗒之聲,果然是下雨了。

  本來秋夜風雨便易生蕭蕭之意,何況幽寺僻院,屋中一燈如豆,映在窗紙上,搖動竹影森森,而梧桐葉上淅淅瀝瀝,點滴不絕,更覺夜寒侵骨。多順不由打了個寒噤,取了袍子來替豫親王披上,道:“王爺還是早些睡吧,這夜裡比府里冷得多。”

  豫親王每每晚間必發作低燒,此時覺得身上又滾燙起來,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發熱,方點了點頭,忽聞有人推開院門,“咿呀”一聲,腳步踏在滿院落葉間,窸窸窣窣。

  多順不由喝問:“是誰?”

  “是奴婢,張悅。”

  多順這才出來外間屋子,挑起竹簾一望,只見一名青衣內官已經跪在階下:“給王爺請安。”

  豫親王這才想起來,這張悅是安cha在永清宮中的人,因為疫病橫行,宮中所有病人皆挪到大佛寺來,如霜亦不例外。不待他開口,多順已經呵斥道:“你不好好侍候著慕氏,到這裡來作甚。”

  張悅叩頭道:“奴婢正要來向王爺回稟,奴婢下午聽說王爺來了寺中,慕氏似乎不大好,奴婢一時qíng急便斗膽擅自前來,望王爺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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