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嘈雜的急診部,嗡嗡的聲音鑽入耳中,就像很的地方有人在說話。

  “血壓80/40,心率72。”

  “腦後有明顯外傷。”

  “第六、第七根肋骨骨折。”

  “CT片子出來了,顱內有出血。”

  “脾臟破裂!”

  “腹腔有大量積血……”

  一起突兀而短促地發出蜂鳴:“嘀——”

  “心跳驟停!”

  “電擊。”

  “200J!”

  “離開!”

  “未見復甦!”

  “再試一次電擊除顫!”

  ……

  “小姐,你是不是病人家屬?這是手術同意書和病危通知單,麻煩你簽字。”

  “現在qíng況緊急,如果你覺得無法簽字,可否聯絡他的其他家人?”

  “這是病人的手機,你看看哪個號碼是他家人的?”

  杜曉蘇終於接過了手機。她的手腕上還有血跡,在死神驟然襲來的剎那,他推開了她,自己卻被撞倒。她的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是機械而麻木地調出那部手機的通訊錄。第一個就是邵振嶸,她的手指微微發抖,下一個名字是雷宇濤,她按下撥出鍵。

  雷宇濤在天亮之前趕到了醫院。她不知道他是用的什麼方法,雖然隔著一千多公里,但他來得非常快。他到的時候手術還沒有結束,肇事的司機和她一起坐在長椅上等待,兩個人都像是木偶一樣,臉色蒼白,沒有半分血色。

  陪著雷宇濤一起來的還有幾位外科權威。其實手術室里正在主刀的也是本市頗有聲譽的外科一把刀,想必雷宇濤一接到電話,就輾轉安排那位一把刀趕來醫院了。這還是杜曉蘇第一次見到雷宇濤,不過三十出頭,卻十分鎮定,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沉著。

  醫院的主要領導也來了,迅速組成專家組簡短地jiāo換了意見,就進了手術室。這時候雷宇濤才似乎注意到了杜曉蘇,她的樣子既憔悴又木訥,就像還沒有從驚嚇中恢復過來。

  他沒有盤問她什麼,只是招了招手,院方的人連忙過來,他說:“安排一下房間,讓她去休息。”

  他語氣平靜和緩,但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讓人只能服從。

  她也沒有任何力氣再思考什麼,於是乖順地跟隨院方的人去了休息室。

  那是一間很大的套間,關上門後非常安靜。她身心俱疲,竟然昏沉沉地睡著了。

  她夢到振嶸,就像無數次夢到的那樣,他一個人困在車內,泥沙岩石傾瀉下來,將他淹沒,所有的一切都黑了,天與地靜寂無聲,他連掙扎都沒有掙扎一下,就離開了這個世界。她哭得不能自抑,拼命地用手去扒那些土,明明知道來不及,明明知道不能夠,但那底下埋著她的振嶸,她怎麼可以不救他?她一邊哭一邊挖,最後終於看到了振嶸,他的臉上全是泥,她小心地用手去拭,那張臉卻變成了雷宇崢。血瀰漫開來,從整個視野中瀰漫,就像她親眼目睹的那樣,他倒在血泊里,然後再不會醒來。

  她驚醒過來,才知道是做夢。

  已經是huáng昏時分,護士看到她甦醒過來似乎鬆了口氣,對她說:“雷先生在等你。”

  見著雷宇濤,她仍舊手足無措,有點慌亂。偌大的會客廳,只有他和她兩個人。他的樣貌與雷宇崢和邵振嶸並不像,他也似乎在打量她,目光平靜,鋒芒內斂,看似溫文無害,她卻無緣無故覺得害怕。

  最後,他把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喝點水。”

  她搖了搖頭,是真的喝不下,胃裡就像塞滿了石頭,硬邦邦的,他也並不勉qiáng,反倒非常有風度地問:“我抽支煙,可以嗎?”

  她點點頭。淡淡的煙霧升騰起來,將他整個人籠在其中。隔著煙霧,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又仿佛什麼都沒有想。他身子微微後仰,靠在沙發里,聲音中透出一絲倦意:“到現在還沒有醒,只怕過不了這二十四小時……”他隨手又把煙掐了,“你去看看吧,還在ICU。”

  她有點心驚ròu跳,對這位大哥話里的平靜與從容。他根本就沒有問她什麼話,也沒有詫異她為何會在事發現場,他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麼。最讓她覺得難受的是,他也是邵振嶸的大哥,她不願意他有任何的誤解。

  但他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只是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去吧。”

  她麻木而盲從地跟著護士去了ICU,複雜的消毒過程,最後還要穿上無菌衣,帶上帽子和口罩,才能進入。

  兩個護士正在忙碌。躺在chuáng上的人似乎沒有了半分知覺,身上cha滿了管子,在氧氣罩下,他的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她像個木偶人一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看著那熟悉的眉與眼,那樣像振嶸。周圍的儀器在工作,發出輕微而單調的聲音。她恍惚覺得chuáng上的這個就是振嶸,可是她又拼命地告訴自己,那不是振嶸,振嶸已經死了……可他明明又躺在這裡。她神色恍惚,根本不知道那是振嶸,還是別人。

  藥水和血漿一滴滴滴落,他的臉龐在嚴重漸漸模糊。死亡近在咫尺,他卻推開了她,究竟他是怎麼想的,在那一霎那?她一直覺得他是魔鬼,那天晚上他就是魔鬼,那樣生硬而粗bào地肆掠,讓自己痛不yù生,可是現在魔鬼也要死了。

  她在ICU待了很久,護士們忙著自己的工作,根本就不來管她。有兩次非常危急的搶救,儀器發出蜂鳴,好多醫生衝進來圍著病chuáng進行最緊急的處理。她獨自站在角落裡,看著所有人竭盡全力試圖把他從死神手中奪回來。

  就像一場拔河,這頭是生命,那頭是死亡。她想,振嶸原來也是做著這樣的工作,救死扶傷,與死神拼命搏鬥,可是都沒有人能救他。

  最後一切重歸平靜,他仍舊無知無覺地躺在病chuáng上。護士們換了一袋藥水又一袋藥水,時光仿佛凝固了一般,知道雷宇濤進來,她仍舊茫然地站在那裡,看著他。

  “跟他說話!”他的聲音並不大,可是透著不可置疑的命令語氣,“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我要他活下來。小嶸已經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一個弟弟,我的父母不能再失去一個兒子,聽到沒有?”

  她被他推了一個踉蹌,重新站在了病chuáng前,雷宇崢蒼白的臉占據了整個視野。振嶸當時的臉色,就和他一樣蒼白,那個時候,振嶸已經死了,他也要死了嗎?

  過了很久以後,她才試探地伸出手指,輕輕落在他的手背上。滴注針頭在最粗的靜脈上,用膠帶固定得很牢,他的手很冷,像是沒有溫度。她慢慢地摸了摸他手背的肌膚,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一連三天,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仿佛一具沒有任何意識的軀殼,任憑藥水換了一袋又一袋,任憑護士換了一班又一班。每次都輪流有兩個護士待在ICU里,只有她一動不動的守著,熬到深夜才去睡。剛睡了沒一會兒,忽然又被敲門聲驚醒。

  她看著日光燈下雷宇濤蒼白的臉色,不由喃喃地問:“他死了?”

  “他醒了。”雷宇濤似乎並沒有欣慰之色,語氣里反倒更添了一絲凝重,“你去看看吧。”

  雷宇崢還不能說話,氧氣罩下的臉色仍舊白得像紙一樣,他也不能動彈,但她一進ICU就發現他是真的清醒過來了。她雖然戴了帽子口罩,但他顯然認出了她,眼珠微微轉動,似乎凝睇了她兩秒鐘,然後眼皮就慢慢地闔上了。

  護士輕聲說:“睡著了,手術後身體機能都透支到了極點,所以很容易昏睡。‘

  過了很久之後,雷宇濤才說:”他怕我們騙他,剛才他一直以為你死了。“

  她沒有說話,如果可以,她寧可自己是死了的好。

  雷宇濤在醫院又多待了兩天,直到雷宇崢轉出了ICU,確認不再有危險,才決定返回,臨走之前他似乎yù言又止,但最後終究只是對杜曉蘇說:“照顧他。”

  終歸是救了自己一命,而且是振嶸的哥哥,經過這樣的生死劫難,恨意似乎已經被短暫地沖淡,餘下的只有悵然。振嶸走得那樣急,哪怕是絕症,自己也可以伺候他一陣子,可是連這樣的機會上天都吝嗇得不肯給,那麼現在也算是補償的機會。

  因為雷宇濤的那句囑託,她每天都待在醫院。其實也沒太多的事qíng,醫院有專業的護士,又請了護工,髒活累活都輪不到她,不髒不累的活也輪不到她,她唯一的用處好像就是靜靜地坐在那裡,讓雷宇崢從昏睡或者傷口的疼痛中醒來的時候,一眼可以看到她。

  大多數時候她不說話,雷宇崢也不說話,病房裡的空氣都顯得格外靜謐。護工替她削了個梨,她也就拿在手裡,慢慢地啃一口,過了好幾分鐘,再啃一口,吃得無聲無息。

  這時候他想說話,可是卻牽動了傷口,疼得滿頭大汗。她把梨擱下給護工幫忙,擰了熱毛巾來給他擦臉。這麼異常車禍,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他廋了很多,連眉骨都露出來了。她的手無意思地停在他的眉端,直到他的手臂似乎動了一下,她才醒悟過來。看著他望著茶几上那半個梨,於是問:“想吃梨?”

  他現在可以吃流質食品,聽到他喉嚨里哼了一聲,她就洗手去削了兩個梨,打成汁來餵給他。但只喝了一口,他又不喝了。她只好把杯子放回去,問:“晚上吃什麼呢?‘

  換來換去的花樣也就是藥粥,虎骨粥,野山參片粥,熊膽粥,鴿子粥……那味道她聞著就覺得作嘔,也難怪他沒胃口。據說這是某國寶級中醫世家家傳的方子,藥材也是特意弄來的,聽說都挺貴重,對傷口癒合非常有好處。每天都熬好了送來,但就是難吃,她看著他吃粥跟吃藥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他傷口還在疼,過了半晌,連語氣都透著吃力,終於說了兩個字:“你煮。”

  難得她覺得臉紅:“你都知道……我不會做飯。”

  他額頭上又疼出了細汗,語速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白粥。水,大米,煮黏。”

  好吧,白粥就白粥。杜曉蘇去附近超市買了一斤大米,就在病房裡的廚房,煮了一鍋白粥。因為是天然氣,又老擔心開鍋粥溢出來,所以她一直守在廚房裡,等粥煮好了出來一看,雷宇崢已經又睡著了。

  她把粥碗放到一旁,坐在沙發里。huáng昏十分,窗簾拉著,又沒有開燈,病房裡光線晦暗。他的臉也顯得模糊而朦朧,摘掉氧氣罩後,他氣色十分難看,又瘦了一圈,幾乎讓她人不出來了。幸好這幾天慢慢調養,臉上才有了點血色。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