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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惠卿卻無論如何睡不著了,招呼下人伺候起身,用冰涼的井水洗了把臉,才慢慢清醒過來。卻見下人匆匆走進來稟道:“參政,宮中有中使來宣旨了。”

  呂惠卿心下驚疑,忙整理好衣冠迎了出去。閻守懃面無表情提高了聲音道:“官家有手詔賜參政。”

  呂惠卿忙跪下接詔,卻見詔書上赫然寫著:“朕不次拔擢,使預政機,而乃不能以公滅私,為國司直,阿蔽所與,屈撓典刑,言者交攻,深駭朕聽。可守本官知鄧州。”

  呂惠卿面色灰敗,自己日夜懸心的事情終於敗露,只是他實在未料到,一切來得這麼快。

  呂惠卿外放之事很快就傳遍了朝野,雲娘在秘閣查閱書籍時碰到沈括,忍不住問起事情原由。沈括冷笑道:“呂惠卿弄權自恣不只一兩天了。如今蔡承禧、鄧綰等言官紛紛上章彈劾他,陛下想來對他徹底失望了。”

  雲娘皺眉問:“所以呂惠卿究竟是什麼罪名”

  沈括頗有些幸災樂禍,他喝了口茶道:“他的妻弟方希覺本無才能,他卻囑咐時任湖南訪查使的章惇任其為勾當公事。章惇為了奉承呂惠卿,硬是把李銳招降田元猛的功勞算在方希覺身上。呂惠卿的舅舅監簿鄭膺,在華亭縣招權弄事,以至於強借華亭富民錢五百萬與知縣張若濟買田共為奸利。太學考諸州教授方通也是他的親戚,詞藝本平常,呂惠卿卻指使李定考為上等。種種不法之行數不勝數,朝廷豈能用這樣的人為參政知事。”

  雲娘暗暗心驚,沈括說的這些事,涉及到章惇、李定等新黨,若一一追究下來,這打擊面未免太大了。她嘆了口氣:“御史原可風言奏事,恐怕這些罪名不能一一坐實吧。”

  沈括的話匣子一開便合不住了,他憤憤道:“人證物證俱在,真假一查便知,如何坐不得實。不瞞娘子說,呂惠卿一向嫉賢妒能。王韶與娘子熟識,本與呂惠卿同年登科,如今已位列樞密副使,但呂惠卿一向看不起他,曾經當著很多人的面問他能挽幾鬥力的弓,射箭準頭如何,意以兵卒待之。我曾經在兩浙察訪,有舉措不合呂惠卿之意,他就在陛下面前百般詆毀,必欲將我罷黜。幸而陛下英明,又再次任命我為兩浙訪查使,說來好笑,呂惠卿又深恐我揭發他在兩浙奸賄情狀,屢次設宴款待,曲意奉承。這樣的人,我還真的瞧不上。”

  雲娘嘆息一聲道:“如此也算他自作自受,只是此次的風波,會牽連到章惇和李定嗎?”

  沈括愣了一下方道:“若言官死咬住不放,還真的難說。”

  一夜之間,原本熱鬧的呂府變得門可羅雀,新黨人人自危,避之唯恐不及。呂惠卿最後一次來到參政知事的閱事室,簡單收拾完私人書信準備離開。誰知正好碰到王安石從一旁的政事堂出來。

  呂惠卿之所以選擇未時來,就是想避開同僚,沒想到還是碰到了他,不由微微一愣。

  王安石像是十分感慨,提高了聲音招呼道:“吉甫。”

  呂惠卿略一遲疑,早已恢復了鎮定,拱手道:“以後怕是不能再見到相公了,下官就此告辭。”

  二人再次陷入尷尬的沉默,呂惠卿突然笑問:“相公還記得熙寧二年,我們在邇英閣與司馬十二爭論的情形嗎?”

  王安石也笑了,那是青苗法剛剛推出後,朝內反對新法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司馬光可以說是反對派的代言人,借邇英閣講學的時機,向趙頊痛陳祖宗之法不可變,說夏、商、周之子孫,若能常守禹、湯、文、武之法,就不會有後來的衰亂。漢惠、文、景三帝皆守蕭何之法而治,武帝改其法而亂。

  呂惠卿當即反駁,說先王之法,有一歲一變者,有數歲一變者,有一世一變者,有數十世而變者。即使是蕭何曾約法三章,其後也改為九章,法生弊則必變,安得坐視其弊而不變?司馬光立刻語塞。

  大概從那時起,王安石對呂惠卿越發欣賞和倚重,二人並肩戰鬥多年,在他灰心甚至絕望時,呂惠卿總是第一時間站出來,為他抵擋流俗的攻擊,在他內心深處,他早已將呂惠卿視為戰友和家人,只是他沒想到,他們之間的友誼如今也走到了盡頭。

  呂惠卿收了笑容沉聲問:“相公受人質疑、攻奸的時候,下官總是第一時間站出來,為相公辯護。此次言官紛紛上章彈劾下官,相公為何不出一言維護?”

  王安石亦正容道:“我之前為言者交攻,皆是因推行新法所致,舊黨找不到我私德方面的缺陷。但吉甫包庇親屬、以權謀私之事,件件皆可坐實。社稷乃公器,我身為宰相,豈能因私害公?”

  呂惠卿冷冷道:“相公自負絕學,一心要致君堯舜上,使天下風俗醇厚,可相公是否知道,什麼是世態人心?”

  王安石淡淡一笑道:“請吉甫指點。”

  呂惠卿沉聲道:“大抵士大夫出仕,上不過為道義,中不過為功名,下不過為爵祿,若能以此三者待天下之士,各不失理分,則無論賢與不肖皆可盡力。下官德行淺薄,不能像相公一樣大公無私,只為道義出仕,但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相公若無海涵之度,何以招攬天下士人?”

  王安石凝視呂惠卿良久,突然道:“吉甫可還記得,我們訂交時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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