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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麗西亞的頭微微動了一下。她的眼睛瞪著我。

  「你很害怕,這我知道,」我說,「我一直想幫助你——可是你不讓我幫。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沉默下來,有點垂頭喪氣。

  這時她做了一件我終生難忘的事情。

  她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手上抓著一樣東西——一本不大的皮面筆記本。

  「這是什麼?」

  沒有回答。她就一直這樣拿著。我看了一眼,心裡覺得好奇。

  「你是想把它給我?」

  沒有回答。我稍事猶豫,從她顫抖的手上輕輕地把它接過來。我把它打開,翻看了幾頁。這是一本手寫的記事本,一本日記。

  艾麗西亞的日記。

  從筆跡來看,這是在思想極其混亂的情況下寫的,特別是最後那幾頁,上面的字跡幾乎無法辨認——頁面上一段一段的文字寫得歪歪扭扭,是從不同角度寫上去的,有許多箭頭把它們連起來——有些頁面上是胡亂的塗鴉和圖畫,像藤蔓中生長的花朵,蓋住了原先所寫的東西,使其幾乎無法辨認。

  我充滿好奇,看了她一眼。

  「你想讓我用它做什麼?」

  這個問題其實沒必要問。艾麗西亞想讓我做什麼是非常明顯的。

  她想讓我讀。

  [1]苔絲狄蒙娜:奧賽羅的妻子,因被懷疑不忠而被奧賽羅殺死。

  [2]《都是我的兒子》:阿瑟·米勒的戲劇,亦譯作《吾子吾弟》。

  [3]機械降神(A dells ex machina):希臘古典戲劇術語,有劇情陷入困境時,利用舞台機關,將扮演擁有神力的救兵角色的演員送上舞台,以製造劇情上的逆轉。——編注

  第三部分 PAPT THREE

  別將空無吹成神奇。這一點可要注意。我想這正是寫日記的危險:誇大一切,時時窺探,不斷歪曲真實。

  ——讓-保羅·薩特

  雖然我生來不是個好人,有時我卻偶然要做個好人。

  ——威廉·莎士比亞《冬天的故事》[1]

  艾麗西亞·貝倫森的日記

  8月8日

  今天發生了一件怪事。

  我正在廚房煮咖啡,眼睛漫無目的地看著窗外,做著白日夢。突然,我注意到窗外有個東西,或者說有個人。是個男人。我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為他站在那兒幾乎一動不動,就像一尊雕像,而且直接對著我家這幢房子。他站在路的另一側,靠近公園入口的一片樹蔭之下。他個子很高,身材魁梧。由於他戴著帽子和墨鏡,我看不清他的面部特徵。

  我不知道他是否能透過窗戶看見我——不過他好像正在盯著我看。我覺得有點奇怪——馬路對面的汽車站有人在等車,我對此早已習慣。可他不是在等車。他是在盯著這幢房子看。

  我意識到自己已經在窗前站了好幾分鐘,於是迫使自己從窗前走開。我走進畫室,想開始作畫,可是無法集中思想。我腦子裡一直在想著那個人。我想等二十分鐘再到廚房那邊去看看。如果他還在那兒,那怎麼辦?他並沒有做什麼錯事。他可能是個小偷,正在那裡踩點——我覺得這是我最先想到的——可是他為什麼只是像這樣站在那裡,這麼明目張胆呢?也許他在考慮要搬到這裡來住?也許他想買下馬路那頭那幢待售的房子?這也可以解釋得通。

  可是等我回到廚房,朝窗外一看,發現那個人早不見了。街道上空無一人。

  他為什麼站在那裡,我想我是永遠不得而知了。真是蹊蹺。

  8月10日

  昨天晚上,我和讓-費利克斯一起去看戲了。加布里耶爾不想讓我去,可是我還是去了。我有點擔心——可是我想,如果我接受讓-費利克斯的邀請,和他一起去看戲,也許這事會就此結束。不管怎麼說,我希望如此。

  我們約好早點見面,先去喝一杯——這是讓-費利克斯提出來的——我到那裡的時候天色還比較亮,西斜的夕陽染紅了河水。他已經在國家大劇院外等我了。是我先看見他的。他在不緊不慢地搜索著人群。如果我還懷疑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看見他那張怒氣沖沖的臉,這樣的疑慮立刻煙消雲散了。我的內心充滿極度的恐懼——差點掉頭逃跑。可是我還沒來得及掉頭,他就轉過身看見了我。他向我招招手,我走到他面前。我假意地笑了笑,他也是如此。

  「你來了,我很高興,」他說,「我還怕你不來呢。我們進去喝點東西吧?」

  我們在休息室里喝了一點酒。至少兩人都有點尷尬。我們沒提那天的事,只是東拉西扯了一陣,或者說是讓-費利克斯在說,我在聽。喝了一兩杯後,我們就不再喝了。我還沒吃東西,所以覺得有點上頭。我想這也許是讓-費利克斯所希望的。他想儘量逗我說話,但是我們之間的對話卻顯得很不自然——它是精心編排的,好像是在演戲。他每一句話都離不開「想想也真有意思」或者「你還記得當時我們」——好像他事先進行了少量的回憶,希望它們能動搖我的決心,讓我回憶起我們曾經如何如何,我們的關係曾經有多麼密切。可是他似乎沒有意識到,我已經做出了決定。現在無論他說什麼都不可能改變我的想法。

  最後,我還是為這次能去的事情感到很高興。不是因為我見到了讓-費利克斯——而是因為我看了《阿爾刻提斯》。這齣戲不像別人說的那樣是場悲劇——我認為它晦澀難懂,因為它是一個以家庭為背景的小題材故事,這也是我喜歡它的原因。如今它被搬上舞台,把背景設定為雅典郊區的一幢小房子。我喜歡它的規模。一出親切的家庭式悲劇。一個男人被判處死刑——而他的妻子阿爾刻提斯想救他。那個演阿爾刻提斯的女演員就像一尊希臘雕像,她的臉蛋非常漂亮——我一直想把她畫出來——我想聯繫她的經紀人,對她進行更細緻的觀察。我差點把這個想法告訴讓-費利克斯——不過還是忍住了。無論如何,我不想讓他再次進入我的生活,哪怕只在很小的範圍。戲劇結束的時候,我已是淚水盈眶——阿爾刻提斯死了,但又獲得了新生。她真的從死神那裡回到了人間。這裡有值得我深思的地方。具體是什麼,我還不清楚。當然,讓-費利克斯看了這齣戲,也有這樣那樣的反應,但沒有一點跟我的反應產生真正的共鳴,所以我把他的話全當成了耳旁風,不去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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