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頁
又如當時還是程涪的淨涪。他那是不過只是幼兒,因是男子,因是程家少爺,於是這些雜事也全不必他沾手,甚至都不會出現在他的眼前。
--會有利索的丫鬟將那些他食用過的碗筷收走,帶回到廚房裡去,交由身份更低下的丫鬟清洗。
事實上,哪怕程涪不是程家少爺,沒有這程家那一副可以供養他富貴長大的家當,但凡他還是男兒,他就不需要理會這樣的雜事。
當他年紀尚幼時候,那是他母親的活計;而到了他長大,娶親生子,那又會是他妻子、女兒的活計。
同理,便如當年的皇甫成。
‘是層次......又或者說,是等級的問題。’
心魔身先前一直在靜默,但到得這個時候,他卻是忽然笑了一笑,問淨涪道,‘真的單只是等級的問題嗎?’
佛身本來是借著言語理順著自己的思路,此刻被心魔身一問,當即便察覺到了其中的問題。
洗碗,包括洗衣、做飯、製衣、織布等等家庭活計,所以會在凡俗百姓生活里分派到女子手中,最後幾乎成了女子理所當然負責的活計,並不全是因為凡俗社會中男子對女子頑固的控制與輕視。
雖然在妙音寺時候,多由凡俗僧人負責此等雜物,確實是因著修行者對凡俗者的輕忽。但凡俗社會間的男子與女子間的差距與對立,在一定層面上,起因於這兩者之間東風與西風的關係。
豈不聞,東風與西風之間,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下東風?
男子與女子,雖同是人族,也必得同時存在兩者,方才能夠綿延血脈,繁育後代。可在同時,人也總是在想緊抓了什麼。
或是人,或是物,或是力量,因為那是支撐他們在這浩瀚天地間存活的倚仗。
不過他們到底是同族,系出同源,爭鬥的同時,也會想要合作。
--是那種兩心一同的那種合作。
世人稱之為愛情的玩意兒。
兩心同一,兩力並一,卸下人族本能的防範與自我保護,試探著包容的本質,本來就是為了更好地整合各自的資源,更好地在這天地間存活下去。
於是在這種情況中,以情為潤滑的兩人,便理所當然地需要分工。
根據男子與女子體質上的差異,雙方在組合的家庭中負責不同的分工,這也是洗碗、煮飯、織布、製衣這些活計最後總會落到體質更為柔弱的女子身上的緣故。
當然,這只是佛身在心魔身的提醒下,意識到自己最初的那條思路中的漏洞而已。
‘不是,是我想漏了。’
既然是自己這邊出了問題,佛身也不會與心魔身諱言,他很利索地承認了。
心魔身點點頭,又沖佛身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繼續。
‘我,包括我們,從最開始時候,就鎖定了力量,鎖定了前方。’
識海世界裡的心魔身仍然聽著,臉色卻不曾有過絲毫變化。
‘我不是說這樣不對,也從來沒有覺得我們做錯了。’佛身頓了一頓,才繼續,‘但看了張遠山,我只是忽然覺得,或許我們一直看著前方的時候,也需要看一看腳下。’
‘如何看?’心魔身忽然問道,眼裡帶了一點明顯的笑意,‘你難道想要學著張遠山一樣,尋一處平常地界當一個凡人?’
真的唯有如此,才叫看向腳下麼?
佛身被心魔身這麼一問,又看見了心魔身眼底的笑意,心中靈光閃動,眼底也自然地綻放一片靈光,‘不,不是的。’
心魔身將手從腮邊放了下來,認真、莊重且端正地看著佛身,聆聽著他的答案。
那本也是他此刻心底浮現出來的答案。
‘尋一處平常地界,學著去當一個凡人,那是張遠山的修行方式,不是我的。’佛身話語緩緩,並不急切,‘我的修行方式......大概還是在腳下。’
心魔身笑了起來,‘大概麼?’
佛身點點頭,‘大概。因為就目前來說,我還不知道我所猜測的,是否正確。’
心魔身臉上笑意更甚,他點了頭,‘啊,那確實就需要一些時間去證實。’
‘我等你。’心魔身說完,頂上的天穹再一次垂落朦朧星光,將他整個人遮掩了開去。
佛身再看得心魔身所在的位置一眼,竟沒有就這樣離開,而是在識海中停留了一回,面色頗見猶疑。
心魔身察覺到異樣,從那朦朧星光中看了過來。
佛身躊躇得半會,到底開口了,‘你......你昨夜裡,是不是生氣了?’
‘生氣?’心魔身閉上了眼睛,‘我生什麼氣?我又什麼氣好生?我能生什麼氣?’
這接連的三個問題砸落,便是佛身再如何安慰自己,也知道這會兒心魔身是真的生氣了,而且是氣慘了。
他頭竟是低了下去,卻仍然固執地站立在識海世界中歸屬於他的那三分之一界域中央,不願甩袖離開。
也不知站了多久,佛身才聽見了識海世界裡另一個自己的聲音。
那聲音似乎是先嘆了一聲,才有問題問他,‘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我是淨涪佛身。’佛身雖然依舊低著頭,但聲音也已經從齒縫裡出來了,依舊的堅定而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