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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你忍不住伸手想接住一片雪花的時候,琴聲驟然停了,天地一瞬間變得闃然無聲。

  蘇軾回過神來,忍不住拊掌贊道:「好曲!」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不必吳普轉述旁人也能聽明白。

  工作人員朝蘇軾做了個請字手勢。

  蘇軾會意。

  他手撫琴弦,身姿不由坐得筆挺,少了幾分平日裡的隨意與不羈,多了幾分認真。

  剛才那一曲空靈曠遠,仿佛在描繪一幅幽遠的雪景,景中無人,琴聲之中卻有人。

  這人獨立天地之間,孤寂而又彷徨,仿佛不管往哪走都是白茫茫一片,既無立足之地,也不知該往何處去。

  蘇軾彈了起來。

  他的曲調飽滿圓潤,起初眼前還是白茫茫一片,細看之下卻會發現白雪之中有一枝梅花探了出來。它枝頭的花骨朵一朵接一朵地綻放,盛開的花瓣比雪還白,依稀有陣陣幽香撲鼻而來。

  他彈的是一首《定風波》。

  這些天他夜裡讀了不少詩文,有自己的,也有旁人的,他覺得這首《定風波》恰好能回應曲中的迷茫:此心安處是吾鄉。

  這首《定風波》是他寫的,可他目前還沒有寫。

  蘇軾從後人的記載里讀了「此心安處是吾鄉」背後的故事——

  好友王鞏受他的烏台詩案牽連被流放嶺南,歌姬柔奴毅然隨著王鞏一起去。後來好友歸來後他們再聚首,他好奇地問柔奴:「嶺南的日子一定不好過吧?」柔奴卻笑著回答:「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他聽了只覺不僅自己幸運地交到了王鞏這樣的好友,王鞏更是幸運地有這樣一位聰慧通透的解語花陪伴左右。

  於是他寫下了這麼一首《定風波》。

  蘇軾從「笑時猶帶嶺梅香」彈到「此心安處是吾鄉」便收了手。

  外行人自然聽不出曲中的諸多變化,可所有人能感覺兩段曲子仿佛在一唱一和。

  有種奇異的契合感。

  至於蘇軾兩人彈的是什麼曲子、用的是什麼指法,外行人就聽不出來了。

  反正要是可以用感覺來評分的話,正在看直播的人都感覺蘇軾肯定是接上了!

  果然,裡面傳來一聲「可以」。

  吳普耳朵靈敏,一下子聽出那是把略帶滄桑的女聲,對方年紀應當不小。

  琴聲再一次從屏風後響起。

  這次的琴聲厚重而深遠,仿佛一座座高山拔地而起,前方道阻且長。

  可人不能因為山高路遠就止步不前,所以琴聲越發地雄渾有力,似乎有著不跨山過嶺不罷休的決心。

  琴聲戛然而止。

  蘇軾這次略作思量,和了一首《滿江紅》。

  這是他讀的頗為酣暢的一首詞,畢竟知曉了靖康之難後再讀這首詩,他這個經歷過大宋鼎盛時期的北宋人很難不心潮澎湃。

  古曲譜用的是減字譜,它有一個特點是不標記曲子的節奏。

  同樣一首曲子,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理解,彈出來的曲調也可能有著截然不同的韻味。

  蘇軾彈的《滿江紅》就彈出了洪渾雄壯之感,激昂處仿佛當真能把那險隘重重的崇山峻岭統統踏破!

  不管是屋裡的人還是直播間裡的觀眾,這一刻都莫名有種熱血沸騰的感覺:什麼高山,什麼險峰,根本就不算事兒!等著吧,我馬上就要把它踩在腳下!只要是我想去的地方,那就一定能到達!

  這是古琴能彈出來的感覺嗎?

  吳普只想到歐陽修評價蘇軾的那一句「讀軾書,不覺汗出,快哉快哉!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

  文字能夠做到令人「不覺汗出,快哉快哉」嗎?

  很多人鑽研了一輩子,也不過寫出幾句酸詩幾句酸文,讀來一股子無趣的酸腐味。

  可有的人寫的文章就是能給人一種暢快非凡的感覺。

  蘇軾彈起琴來也一樣,他的琴音和他的書法、他的文章一樣,也許他的技巧不是最好的,也許其中處處透著打破了世俗標準的「不羈」,可就是讓人覺得酣暢淋漓,一如歐陽修所說的「不覺汗出,快哉快哉」。

  幾乎是蘇軾彈完《滿江紅》的同時,那擋在正廳之中的屏風突然被人挪開了。

  一位鶴髮老人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她年近七旬,滿面風霜,一雙手卻還穩穩噹噹,不見一絲絲不該有的顫動。

  即使已經長出皺紋,那依然是一雙很適合彈琴的手。

  這位肯定就是百琴堂主人了。

  蘇軾奇道:「不是還有一輪嗎?」

  「不用了。」百琴堂主人搖著頭說道,「就算再來十輪,你應當也沒問題。」

  蘇軾謙道:「我接觸的曲譜比較多,總有能對上的。」

  這是大實話。

  基本常見的詞牌蘇軾都能彈上一段,諸多名曲更是爛熟於心。

  主要是他們讀書人就那麼點愛好,平時聚在一起大多是聊聊詩文聽聽曲,可不就是比現代人接觸的曲譜多得多嗎?

  百琴堂主人搖著頭說道:「這一關根本不可能難倒你。」

  古琴有三種音色,泛音、散音、按音,分別象徵著天、地、人,她第一輪偏向於表現「天」,第二輪偏重於表現「地」,蘇軾不僅輕輕鬆鬆聽出她曲中之意,還直接來了個破而後立,「天」和「地」經他那麼一彈仿佛瞬間開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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