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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東西還要小半天才能啟程,棺木前頭先行,出城費些工夫,朱顏和韋湘下午啟程,晚上才到,剛巧趕上夜晚的大祭。

  頭頂一片柔軟的陽光,日光在韋湘身後合攏。中午的日頭無論冬夏都張牙舞爪,韋湘關門把光合在身後。

  她逐字逐句地讀從前和秦扶搖一起讀過的那本江湖異志。陸魚真人化身為火,將玄冰下的凝雪仙姑救了出來。

  後面的話,秦扶搖說得戛然而止。談笑間,韋湘覺得心裡有什麼蠢蠢欲動。翻騰著許多未名的思緒,她漸漸地往後面看。

  凝雪仙姑為了報恩,將一身的血都用盡了,復活了陸魚真人,自己化為一座石像。

  陸魚真人卻沒能活過來,因著他曾喜歡凝雪仙姑,他要叫凝雪仙姑一輩子記得自己,便早早地落入輪迴。成為一條魚,可他還想看人間的景象,便掙紮上岸去,日頭一曬,就死了。

  韋湘合上書。

  什麼啊。

  秦扶搖就看這種書。

  將書扔回書房去,她回想被惡靈纏繞的那一天,秦扶搖宛若一團火似的引她出去了。雖然歸功與玉,可她終究還是將所有溫暖的記憶都放在秦扶搖身上。

  車輪碾過鄉間的小道時已經是傍晚。她探頭往外瞧的時候,棋畫累得睡著了,微微靠著她,她伸手攬著這個年紀比自己大些的丫頭,叫她不至於晃倒。

  天色彤紅,冬日裡不耕作的田裡,秋天剩下的根茬還一排排立得齊整。牛在樹下哞叫,頸上的繩子晃了又晃,沒有繃直的時候。

  大老遠,見了迎接的眾人。

  好認得很。看哪裡一片白,守喪的灰暗的樣子,一群人萎靡地好像看見了閻王,又堵著許多看熱鬧的人,就知道那是目的地了。

  韋湘下車來,眾人不約而同地打量她。這是秦家的新媳婦。

  「這是二奶奶吧!二奶奶路上辛苦了!」有個女人來迎接她,臉上熱情地好像她是送子菩薩。

  「這是三奶奶。」棋畫糾正道,「二奶奶在家裡沒來。」

  女人臉上的笑停了停,重新喊道:「三奶奶!」

  韋湘點了點頭。

  對鄉里的眾人來說,許若鳶也是秦家的新媳婦,沒什麼人見過,叫錯也是應該的。況且鄉里的人大約也都想不到秦扶搖那麼個小孩子居然也娶親了。

  一時間唏噓不已。娶親是娶親了,人卻沒了。

  晚上的大祭是全村的事情。韋湘陪著站了許久。她有些羨慕沒來的許若鳶,不必苦苦繃著站著,一臉肅穆地看那通天的火焰燒著,人們唱著輓歌唱著那些熟悉的又陌生的調子。

  很大的筵席,眾人熱熱鬧鬧,臉上帶笑,過來問她和朱顏時,才在臉上擠出淒悽慘慘的表情來。地主沒有了,也有人極為迷茫地想著日後去哪家做工,這地又歸誰。

  後來朱顏去整頓家事,安撫人心,她陪著賓客,聽那些長輩對她說秦扶搖小時候的事情。

  逐漸拼湊出了個年幼的秦扶搖。

  不愛和人說話,念私塾時總是安安靜靜,是夫子最得意的學生。

  總是被人欺負,於是回家去,請了個秀才老先生學習。比一般男孩瘦弱,很少出門和人聊天。

  曾經帶著去另外的城裡,見了當地有名的大官,為人表演當場作畫作詩,名聲大震。但後來考了秀才回來,就不再見人了。

  韋湘好脾氣地聽著,嗅著那不遠處敞開幾口大鍋翻騰著煙火氣兒和飯菜的香氣。眾人吵吵嚷嚷,落在耳朵里,竟然只剩下老人們絮絮叨叨的碎片。

  站得腿軟,終於晚上見棺材下葬,作法,見森森的墳地中,無數個秦字閃著一樣的光。

  她這次真的變得無比哀愁,她真的守寡了。

  噯。她曖昧地笑話自己。

  等眼前這抹群墳的黑暈染開,化作眼前屋內的一抹黑,韋湘點起了蠟燭。

  從再也見不到秦扶搖開始,她將一切油燈都用蠟燭換了。期望秦扶搖在暗處偷偷地為某支蠟燭約定了兩人的秘密,從而就出現在她面前,或者讓韋湘到她面前去。

  桌上點了兩隻蠟,將從棺里翻出來的書畫堆在一側。一卷卷拿過來。

  畫上大都是韋湘的臉。韋湘從未去過的場景,身後一片虛浮的山水,或者沒見過的風土人情。或者什麼都沒有,零星點綴兩朵小花在一角。落款蓋上秦扶搖的小印,字跡雋永地寫了韋湘的名字。

  偶爾有題詩,但是韋湘看低俗的東西看多了,看不懂那些詩,只知道紙上付諸的情——

  都是給她的。

  她愣愣地看了半晌,對著畫上和自己除了裝扮並無二致的面孔出神。

  漸漸,她把自己的畫像都瀏覽了個遍,每張畫上的神情都不相同,可她知道那就是自己。

  剩下的是零散的書信,沒有裝上,散開,好像一地落葉。她堆起來一頁頁看。

  日記。

  書信。

  今天見到一個未裹腳的女子,生龍活虎地訓斥我是紈絝子弟。……

  和那個叫韋湘的女子說了很久的話,不像尋常的女子那樣無趣。頗像大嫂,但也不像有管家的才幹。蠻橫又不講理,惹人生氣了也並不以為意,反而叫人忍不住回去道歉,自己才肯軟下來承認錯了。

  雜魚集市叫雜魚集市原來是因著那是一片南地的漁民逃了戰亂來的,其實該是叫雜漁——南邊的規矩多,不過看大家都是窮苦人,卻都真真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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