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君子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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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有光,露珠盡散。

  熱意未起的六月末,晨間的氣息中飄散的全是花兒肆意揮發的清香,卻是沁人心脾的。

  一大早,便有一輛玄色的平頭馬車從白府緩緩駛出,車軸輕快滾滾向前,伴隨著馬套上搖晃的銅鈴聲,倒也似一曲節奏歡明的府曲小調,令人聞之心情大好。

  只可惜,馬車裡的連鳳玖卻似乎並不覺得今兒是個值得人高興的好日子。因為自從上了馬車,她那張粉嫩精緻的小臉便一直沉著,如畫的眉目中透出的全是悶悶不樂的神色。

  但反觀坐在她正對面的白卿,卻是一臉的氣定神閒,捧著一杯香茗,手執一卷書冊,低頭細閱間,儘是溫柔和俊朗。

  「我陪你走這一遭,你就真這麼不開心?」沉默許久,白卿終於忍不住先開了口。

  想如今他和連鳳玖之間的相處方式和之前相比簡直有著天壤之別。若是換成以前,各種賠不是處處做小心的非連鳳玖莫屬,而如今,低聲下氣的那一個卻變成了他。

  但更令人覺得可笑的是,他對這種委曲求全的姿態竟頗覺甘之如飴,只是連鳳玖怎麼都不願讓他跟著去見裴雁來這件事兒卻是讓白卿心裡頭不是滋味,但可憐他必須還要裝出很無所謂的樣子,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呢。

  而連鳳玖聞言,見白卿的臉色總算變得有些僵硬了,終於繃不住抿嘴笑出了聲,然後將垂落在肩際的墨發往後一撩,隨即朗聲道,「如今也終於讓你嘗到當初我次次在你跟前吃癟的滋味了,你瞧,好好的話還是要好好說不是?」

  白卿一愣,卻見連鳳玖已經輕巧的起了身,隨即坐在了他的身邊道,「你覺得我在同你鬧脾氣,實則不是。最開始不讓你跟著來,是怕你和裴雁來又惡言相向了起來。雖他對我做了過分的事情,不過歸根結底,我也是因為他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是壞心辦了好事,即便以後咱們不同他來往了,我也希望平了這些年他盡心看護我的緣分。雖我這次不是去求和,但更不是去交惡的,若是我話還沒說完你們又鬧了起來,於我來說豈不是得不償失?」

  見白卿怔怔的看著她,連鳳玖忽覺自己今日實在是知書達理的緊,便是連連挺直了腰身繼續道,「從前你說話做事就不愛多做解釋,我猜的累你看著也累,回頭咱們成了親,你且要改改自己的性子,便是如今天這般,你自己也應覺得難受吧。」

  白卿心裡頓時一片瞭然,見著連鳳玖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當下就想狠狠的捏捏她紅撲撲的臉頰,卻又不願意她如此得意,只能忍著笑佯裝面容無波道,「也並沒有難受。」

  連鳳玖瞪了他一眼,小聲嘟囔道,「承認一下又不會少塊肉,小氣。」

  白卿一邊不敢相信這丫頭已經大了膽子開始算計自己了,一邊依舊忍不住吩咐道,「回頭我只送你到園子口,你要和裴雁來說什麼我不參合,不過只一點,交代清楚了就出來,別做無謂的逗留。」

  「你還是吃味了。」連鳳玖眨了眨眼,忽然又覺看不懂白卿了。

  誰知這一次,白卿倒真是大方承認了,點頭道,「卻是吃味了,不可以嗎?阿九,從前我不知他的身份,只覺他也算是醫者仁心的正人君子,若是沒有後面的事兒發生,或許這一生讓他護著你,我也是願意放手的。可是既現在你註定要成為我的髮妻,既裴雁來也註定斷不了對你的念頭,那你便必須要斷了與他的往來。這一次,我允你見他,不過此生,也只允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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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卿的話素來都是有衝擊力的,這一次臨時的承諾和告白讓連鳳玖直到下車的時候還有些暈眩。看著白卿端坐在車裡真的完全沒有挪動一下的意思,連鳳玖只能咬牙道,「我去去就回,不會讓你等很久的。」

  見白卿笑著點了點頭,連鳳玖便是迅速的下了車,然後提了裙擺就往坐落在湖邊的那座小築跑去。

  這奉泉湖確如連鳳玖所言那般風景如畫,湖泉不大,卻是碧綠成鏡的,岸沿邊,湖水清澈的都能看到嬉戲的小魚,一尾一尾的煞是可愛靈動。

  裴雁來這小築其實很是簡陋,一個棚頂兩扇窗,敞開的木門上也未見有鎖,足見他根本就沒有把這兒當成一個家來打點,左右也不過是個落腳的地方。

  屋子見方卻並不大,裡頭除了一張桌子和兩把交背椅外,能看到的物件只有三個頂天立地的大藥櫃,且藥櫃的每一個抽屜上都是上了銅鎖的。

  想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連鳳玖還笑了裴雁來許久,直說他愛藥成痴,門不見鎖卻光鎖藥櫃,也是古怪。

  可今日再見裴雁來,物未移而人已變,心境早就不似從前了。

  連鳳玖進屋的時候並未敲門,屋子裡亮亮堂堂的,迎著漸濃的日光,裴雁來背對著她,正坐在桌邊研藥。

  「來了?」聽到門口的腳步聲,他並未轉身,可脫口而出的兩個字卻是讓門口的連鳳玖一愣。

  沉默了許久,打了無數的腹稿,連鳳玖終於還是泰然自若的回了一句,「恩,來了。」

  裴雁來緩緩的轉過了身,依舊的君子斐然,依舊的溫潤如玉,只是他眼中透著濃濃的疲憊,連嘴角扯出的笑意都顯得特別的牽強。

  兩人互望,隨即又是一陣沉默,周遭靜得仿佛都能聽到窗外風過湖面的水紋聲,悠揚成調。

  可一想到不遠處還在等自己的白卿,連鳳玖便深吸一口氣道,「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裴雁來笑不入心,淡淡的放下了手中的草藥開口說道,「這地方百丈之內皆平川,白大人一襲衣衫又最是好認,昨日看到他,我便想今日要輪到你了。」

  他一開口就把話挑的如此明白,倒是為難了連鳳玖,一時半刻竟不知要如何接了。

  看她尷尬的站在門口,裴雁來微挪了藥臼然後起了身輕語道,「我知道說出口的話本就無法收回,想那日在水榭我對你的所作所為,你必定恨我入骨,我也無顏解釋什麼。我與阿姐從小相依為命,若非王爺,我只怕早已輾轉被賣,流落他鄉了。如今我有的一切,全是王爺贈的,也全是阿姐贈的,他們要我做什麼,我自不能不從。可是阿九,你且蒙心自問,除了我對你隱瞞了身份之外,這些年來,我有做過任何一件傷害你的事兒嗎?」

  連鳳玖靜靜的聽著裴雁來的話,待他深吸喘氣之際,方才從容接了口道,「若非記著你這些年對我盡心的照顧,我也不會想著要來見你一面。」

  「見這一面也好,終究我回湘懷之前,咱們還能說上話。」裴雁來苦笑,澀澀刺心。

  「你……要走?」連鳳玖有些驚訝。

  裴雁來道,「早就沒有留在這兒的意義了。」他說著,迎著光,細細的看了看面前的女子,強忍內心的不舍,「其實,你的身份於我而言本就是*不離十的一個結果,但這些年,我左右始終瞞著,直到過年的時候阿姐隨著王爺來了宣城,阿姐看出了端倪,王爺這才對你開始仔細盤查的。而且,我對你日久生情,這本也是一件錯事,你我立場本就相反,我一味要求忠義兩全,肯定是枉然的。」這番話,裴雁來一字一句說的慢條斯理的,像是在對連鳳玖解釋,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而連鳳玖聞言,也順勢道,「人與人之間相處久了,心心相惜也是理所當然。從前我不清楚你的立場,所謂故友之情也是真心實意的,你要回湘懷的事兒我本不知道,但這些日子卻總覺得應該再來看看你,現在看,我倒是趕巧了。」

  「阿九,你恨我嗎?」見連鳳玖神色淡漠不見起伏,裴雁來心一沉,終究還是問出了自己最在意的問題。

  連鳳玖看著他,確是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難道不應該恨你嗎?若是換做你,也必定會恨我的。連家千方百計護了我這十幾年,臨了卻被你如此全盤托出,祖母也說,不曾想你竟是蓄謀已久這麼多年。可若是平心靜氣的想一想,若是我沒有因白卿而拒絕你,你或許就不會如此待我了。」

  裴雁來聞言失笑道,「是啊,也不知我和他相比,到底輸在什麼地方。」

  連鳳玖思忖了片刻道,「我想這都是順其自然的,並無比較可言。」見裴雁來垂了眼帘沉默不語,連鳳玖又繼續道,「我今日來,本是想和你做個了解的,雖或許再過幾十年,我不會如現在這般恨你了,但裴雁來,這輩子只怕我們也做不成朋友了。且你又說你準備要回湘懷了,那正好,今日這一行,我只當是給你送別了。昔日,我有摯友裴君,如今一別,情義不復,天涯海角,請君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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