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帝後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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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又何必明知故問?」白卿抬頭,回得卻是大方坦然。

  聖人不免好奇,「白卿,你是真動了心思?」

  白卿深如幽潭的眼眸微斂,垂在身側的手掌下意識的就收緊了幾分力道,偏開口的語調卻特別的隨意,「皇上只怕是想偏了微臣的意思。」

  「哦?」皇帝陛下皮笑肉不笑的單手托腮,蓋了茶碗蓋似饒有興趣的說道,「那不妨愛卿先說說朕哪兒想偏了?」

  「墨客惜才,微臣年少的時候曾與連姑娘有過數面之緣,如今相處了一些時日,確實覺得連姑娘是一塊做學問的料子,若是再歷練歷練,一個小小的內閣筆錄官她應該是不在話下的,且若是她再精學一下,國子監代課一二也是行得通的。」

  「內閣筆錄?國子監?你當時還反對朕讓她入宮為官的。」聖人有些糊塗了,總覺自己和白卿的對話已是完全的跑了題。

  白卿點點頭,笑道,「皇上也得承認,連姑娘不是為官的料。」

  聖人嘴角微抽,挑了眉峰道,「白愛卿此言不假。」

  白卿又道,「可微臣沒有見過哪個人默書能默得比微臣還快的,一本前朝的棋譜,連姑娘只從頭到尾翻了一遍,便解開了好幾個殘局,皇上,此等賢才若是不用,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她那過目不忘的本事是天生的,也不值得炫耀。」不過幾句話的功夫,聖人的口氣就比之前緩和了許多。

  「既天生不可用,那就只能註定埋沒。所以皇上既無心讓她再為官,也請還了她尋常女兒家的尋常生活。」白卿鮮少開口替人求情,只可惜這求人的口吻卻也不太謙遜。

  聖人聽後冷笑了一聲,「你瞧著她是跪在養心殿的門口,可那是她自己衝進來的,也並非是朕派人把她五花大綁了來的,白愛卿這情求的真是可笑。」

  「既然如此,那皇上,微臣便來同您說些不可笑的事兒。」白卿似一直在等著聖人這一句話一般,忽而話峰一轉,口吻伶俐,眼眸中的犀利強烈可見,「自古儲君之位立長不立賢,立嫡不立庶,皇上知這是為何?」

  聖人聞言,難得悠然的神色一黯,眼皮子都跳了起來,當下心中恨恨腹誹道:好一個北山白君,為人臣子的,你就在這兒等著朕呢!

  白卿見聖人不語,繼續道,「賢者不定,無章無法,九十九個人能定出一百個賢者,就說大皇子重文采,三皇子文詣不精卻是個習武的奇才,四皇子呢文武皆通又擅音律,可皇上您能定出他們三人中誰是賢者而誰非賢者嗎?」

  雖皇帝陛下的臉色越來越沉,但白卿顯然卻沒有收口的想法,接著說道,「賢者不能判定,可嫡長卻是一目了然的,便是先帝爺當年為何會隨著順貞淑惠先太皇太后從天靈山回宮,還不就是因為先帝爺是皇后娘娘所出?」

  聖人聞言怒目而立,一掌拍在了紫檀木案桌上,直指白卿道,「你可知朕現在就能讓人把你拖出去斬首了。」

  「微臣一條賤命,不足讓皇上如此費勁神思。可是皇上,您身坐龍椅,若想隨心所欲,卻遠不能用如此欲蓋彌彰的法子行事的。」白卿聞言竟無所畏懼,依舊挺著胸膛,頎身側立,一派的玉樹臨風。

  「朕欲蓋彌彰?」聖人似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氣的當場就拿起了手邊的硯台朝白卿砸了過去。

  不過很顯然,聖人手中還是留了兩分力道的,因為那硯台還未碰到白卿的衣角就已經落在了地上,只是硯里的墨全都鋪灑了出來,濺得白卿的鞋面瞬間宛若點了墨的素畫一番,雅韻翩翩。

  「皇上想除了沈家不是嗎?」

  養心殿裡一切的聲音戛然而止,全廷方守在緊閉著的殿門口沉沉的低著頭,卻已是汗流浹背氣息微亂了。

  殿的正中間,是一襲素衣長衫的白卿,風度不凡,仙韻淺顯,大殿之上,是雙手撐案的皇帝陛下,龍者尊姿,傲視一方。兩人對視而望,氣勢上竟是誰也不輸誰半分的。

  「自從你進宮,朕就在想,也不知何時會和你各執一詞的大爭一場,不過白愛卿,你卻是引話的高手,從連鳳玖繞到了儲君之位,又從儲君之位繞到了沈家。」

  「承皇上謬讚。」白卿彎腰微拜,尊卑上下在此刻便是一目了然。

  聖人聞言,置在案沿的手緊了些許的力道,突然又失力坐回了鋪著錦墊的龍椅上道,「你何時看出朕的心思的?」

  白卿直言,「踏進養心殿以前?」

  聖人一愣,俊逸的面容上浮起了一層淺惑,「朕真的做的這麼明顯?」

  「皇上,當局者迷。」白卿微點了一下頭,一把掀開了袍子忽然行了跪禮,隨即道,「皇上唯恐外戚專權,國浸邪風,朝臣結黨營私,這本無可厚非,可是不管皇上想不想動沈家,但皇后娘娘畢竟就是皇后娘娘,髮妻有誓,榮辱與共,皇上又何必牽一髮而動全身?」

  「太子的位子朕不會留給老三的。」聖人思緒微飄,好像隔著窗欞能看見位處南側的後宮一般,「當然,也不會留給老五。」後宮五個皇子中,三皇子是皇后娘娘所生,五皇子是毓妃娘娘所生。

  白卿聽到前半句話的時候是一臉的勝券在握,可聽到後半句話的時候,機智如他卻也愣了片刻。

  聖人沒有遺漏白卿臉上驚愕的神情,當下就滿意的笑道,「朕以為你無所不知,如此看來,朕還是高估你了。」

  白卿跪在沉色的金磚地上,挺著腰身隱著骨子裡的傲然道,「皇上乃謀策天下的尊者,微臣所念所思,不過是皇上有心特意擺給微臣看的罷了。」

  「這會兒倒是謙虛了。」聖人淡淡的笑了笑,卻藏著一絲力不從心,「不過朕欠她很多,若是往後的一切都能隨著朕的心愿,那……朕也就死而無憾了。」

  白卿的錯愕更強烈了,聖人素來自負,不曾想竟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可忽然,他腦海中閃過一些斷斷續續的記憶,明成三十四年盛夏,涵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出宮、柳城、避暑……

  「良……良妃娘娘?」白卿的聲音有些飄,也不知是因為驚愕還是因為害怕。

  聖人居高臨下的看了白卿一眼,忽然念道,「半城煙雨半城綠,一朝執念誤傾城。」

  「真是良妃娘娘。」白卿默默的閉上了眼睛,由衷的說道,「難為皇上,竟將這份心意藏的這般好。」

  「成大事者,素來善於隱忍,朕要天下,也無意辜負她,可是白卿,直到朕坐上了這個位置,才知道這天下與執念,竟是這般衝突不合的。」聖人難掩眼底泛起的憔悴,此時此刻,這九五之尊的身上竟生出了一絲可嘆來。

  白卿恍然大悟,這才驚覺為何今日皇帝陛下會禁了皇后的足。畢竟九五之尊也是凡人,良妃娘娘進宮十餘載,也就是說皇帝陛下已經忍了十餘載,而如今在朝堂上,沈家的動作又如此的大,也難怪素來將情緒隱藏的很好的涵帝會忽然轉了性子。

  且眼下若非皇帝親口承認,連白卿在內的滿朝文武都覺得後宮之爭只有兩派,皇后娘娘和盛寵正榮的毓妃,而誰都沒有把目光停留在獨居含章殿的良妃身上。皇帝藏的深,良妃也瞞得住,這合二為一的心思,竟將全天下的人都埋在了骨子裡。

  可這有錯嗎?白卿不禁抬頭看向了涵帝,聖人的眉宇濃俊、天庭飽滿,鼻骨英挺、鳳眼凝神,其實這面相本就專情,偏他太會演戲,竟將那鋪天蓋地的虛情假意全部投在了毓妃的身上,只為了護住他一心一意想善待的女子。

  緣起情深,執念相思,普天之下,愛本無由,就好比他對……

  頭一次,白卿不敢再繼續放任腦海中的思緒,只深吸了一口氣一邊打斷了念想一邊斂了深思道,「既皇上做戲都做到這個份上了,又何必功虧一簣?」

  聖人失笑道,「不過是氣急了,畢竟麟兒無辜,左右也是一條命。」說到靜嬪剛剛流產的胎兒,聖人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我且不管這事兒她是主謀還是被陷害的,她是後宮之主,執掌鳳印,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兒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生,她理應也該擔責任的。」

  「既然如此,那就讓阿九去查吧。」白卿謀劃道,「不管是誰,這事兒背後肯定有主謀,讓阿九出面,皇上剛好能脫身於此,畢竟良妃娘娘才是皇上一心要呵護的人,還有四皇子也是,可眼下,卻遠不是讓他們暴露於眾人之中的時候。」

  君臣長談至此,這是聖人第一次點了點頭。

  「連鳳玖就是撞在了口上的,她這樣的性子,也就皇后一心想著讓她進宮。可皇后心裡頭也知道,她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卻在情誼面前多少有些魯莽。當初讓她進宮,皇后的心思朕也猜不准,到底是有心維護呢還是……」

  「我本就有意收了她為徒,既皇上不放心,那微臣就擇日不如撞日了。」

  白卿輕然的一句話又成功的勾起了聖人的好奇心,「你要收連鳳玖……為徒?」

  白卿點點頭,見聖人無聲的做了個「平身」的手勢,他也不客氣,便是優雅的起了身後隨即緩緩的看向了皇帝陛下道,「微臣說過,墨客惜才,皇上本就是想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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