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你應當理解一下我的大男子主義。」我說。

  「那倒是。沒法把自己拔高時,把自己的女人說笨一點也是一種方式。那繼續吧,嘿嘿。我就簡單理解成你在想入非非了。反正生活里不是這麼回事就成。」

  「那麼,」我故做沉痛狀說,「我只能承認我是個妻管嚴了。」

  「哎,或者是,」她說,「你覺得我那麼傻一點,你會比較沒有壓力?」

  我對此問題思考了一會兒。

  「怎麼得出這個觀點的?」

  「你的潛在欲望?簡單的心理學分析嘛。」

  「真可怕,那我以後還是不說話好了。我宣布我要開始保持緘默。」

  「還有,」她說,「你想告訴我,我們的情況不是很糟糕,可是你沒有觸及幾個更要命的問題。比如我們到了上海住哪裡,靠什麼生活,你的學業如何繼續,我們將來如何應對家裡的找和壓力。你都沒提到。」

  「我如果提了,」我說,「這個故事的男女主角會自殺的。他們那麼笨,而且男的還有大男子主義傾向。遲早會分開。」

  「可是,」她沉靜地說,「現實生活比小說還要糟糕。你這個理想主義的傻瓜。連編故事都搞拙劣的大團圓。」

  「那是良好的祝願。」

  我的女友不再說話。她側過頭去,用手指輕輕地在窗玻璃上划動。我抬起頭來,望著她投影在玻璃上的眼睛。那虛化的臉被夜色不斷沉浸和融入。

  「你說的那些細節,你私奔時沒考慮?」我問。

  「沒有。」她放下手指,回過頭來,微笑著,說。

  「那你和我一樣無知。」我說,「事實上,我用我智慧的頭腦思考良久,也沒有考慮出善後方案。」

  「你是個傻瓜。」她說。「無論如何,我們私奔成功了。至於以後,只能是到了上海再說吧。」

  她伸出手來,勾我的脖子。我將頭伸了過去,她湊過來,輕輕吻了我一下。

  「我要問的是,」她說,「你和那個小悅,究竟有什麼關係?」

  「沒!」我盯著車廂天花板,掏口袋裡的鉛筆,一邊說。「那孩子還小。我不敢碰。我是君子。」

  「得。」她說,「我也就比她大兩個月。」

  「你世故得跟我媽一樣。」我說,開始在車票背面畫她的像。她將手支頤,做出一個溫柔的姿態,微笑。

  「我要問的是,」我問,沒有抬頭。「若,你那麼深謀遠慮的,為什麼同意和我私奔?」

  「很簡單嘛。因為麼,」她說,左嘴角輕輕地勾起,眼睛垂下,輕輕的一笑。「我以為,我愛你嘛。」

  後記

  三年前的夏天,我和一個女孩討論過私奔的細節。

  我們走火入魔般研討了私奔的意義、必備品、路線、善後情況,將一切都盤算已定之後,我們驟然發覺,所謂私奔,並非一奔了事便可萬事大吉。私奔的後果,其實是走向了另一種生存狀態。

  千古以來關於私奔的故事,很多都只在「奔」的階段便土崩瓦解、雙雙化蝶。一旦私奔成功,後續的細節便不免排山倒海般奔涌而來,彼時進退失據,進退兩難,令人望而卻步。所以,簡單而言,我最初關於私奔的謀劃,在考慮到無數細節之後,便無疾而終了。

  中國歷史上最早關於私奔的記載,大約是《詩經》中「仲子逾牆」之說。

  司馬相如和卓文君顯然是具有傳奇性的,然而其私奔之後,文君當壚賣酒,相如徒手勞動,結果殊不浪漫。如果不是司馬相如岳父好面子撒錢遮醜,司馬與卓的結局顯然相當不完美。紅拂夜奔從李靖這樣的故事,泰半是讀書人編的,不足為信。

  《紅樓夢》里有一回,賈老太太批世上那些專講才子佳人私奔的傳奇——一大半是上京趕考書生巧遇富家千金小姐,嗣後郎情妾意,雙宿雙飛,如《西廂記》故事——道:世上哪有這麼下流的千金小姐,一見男的便心動;又哪有這小姐身邊只有一個丫鬟的道理?可見這全是那起不成器的讀書人編出來的。老太太所言不免過於偏激,然而可見私奔的故事,要有完美結局,誠然極難。

  杜麗娘、柳夢梅那樣的,生死數遭,才遂了心愿。生命力不頑強若梁祝者,也只能做對蝴蝶,翩然雙飛而已。

  至於羅密歐與朱麗葉這種,連私奔都沒彼此串通好,彼此死於半途的,就極可憐了。

  私奔無疑是種浪漫主義的行為。離經叛道的趣味,殞身不恤的情致,都是其迷人之處。然而其迷人,恐怕多半是自己手制的趣味。如果讓昆德拉來一一評點,肯定能琢磨出其中有多少是自我陶醉的成分。然而那麼一來,趣味便減少很多。無論如何,惟其私奔難度之大,這個詞本身才讓人極度迷戀。

  至少對我而言,是如此的。

  《再見帕里斯》的九章,最早完成的是最後一章《私奔》,於2005年1月。最初作為一對男女勾心鬥角的故事而存在。

  2個月過去了,在此期間,我時時念著私奔這個話題。到了3月,忽然之間,一整個故事就煥然成型。

  在做《再見帕里斯》的故事構架時,與《尤利西斯》類似的是,我有意將一個日常生活中的故事與《荷馬史詩》對位。

  「我」與帕里斯,餘思若與海倫,「他」與阿喀琉斯,修與忒修斯,小悅與布里塞伊斯,甚而至於阿寶與阿加門農,尤力與奧德修斯。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