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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門外響起嘩啦啦的鐵鏈聲。

  是錦衣衛來施刑逼供,還是押他去公堂進行三司會審?寧王將那枚引發希望的黑子握在掌心,整了整衣襟,端正坐在榻沿。

  牢門沉重地開啟,走進來一隊面色肅厲的錦衣衛,為首那人膚色黧黑、其貌不揚,眼神卻銳亮無比。

  寧王已做好心理準備,拿出天潢貴胄應有的氣勢,沉靜地看著他們。

  然而錦衣衛並不與他說話,分開兩側站定,似在迎候貴人。

  隨後,一名身披蒼色斗篷的男子步入牢房,在他面前一丈外站定。兜頭的風帽遮住了這人的臉,寧王猜測對方也許是新任的錦衣衛指揮使來傳達聖旨,於是依然端坐不動,開口道:「我還以為依朱賀霖的性子,就算沒有興趣,也該有滿腹不解的疑惑,親自來審問我。」

  那人伸手掀去風帽,在他面前露出真容:「朕來審問,不比賀霖來更顯你的身份麼?」

  寧王難以置信地睜大了藍蒙蒙的雙目,連目下那粒紅痣都在震驚中扭曲了位置,失聲道:「你——竟還活著?!」

  景隆帝平靜地注視他:「讓你失望了,朱檀絡。」

  在強烈的混亂之後,寧王逐漸想通了關竅,本就蒼白的臉色越發血色褪盡,恨然咬牙:「我以為是朱賀霖與阿勒坦做局,卻原來不是,原來還要更早!是你……和沈柒!還有蘇晏,他是把各方勢力牽連起來的關鍵人物,是棋眼所在!」

  景隆帝道:「你籌謀十餘年,以天下為棋局,卻看不清真正的對手是誰,看不穿決定全盤之勢的棋眼,如何不敗?」

  牢門鐵門在寧王不甘的神色中關閉。

  這一夜,沒有人知道景隆帝與寧王朱檀絡在詔獄牢房中說了什麼,就連在場的八名錦衣衛,也在褚淵的授意下守口如瓶,絕不會泄露絲毫。

  景隆帝離開時,寧王頹然坐在床前地面,再不復昔日風姿,仿佛體內的精氣神都被抽空了。

  「呵呵……哈哈哈哈……」他仰頭爆發出一陣陣慘笑,直笑到氣喘吁吁,又從氣喘變為哮喘,如窒息般面色酡紅,手指顫抖地撕開了衣袖的夾層。

  夾層里滾出十幾枚烏黑的大藥丸。

  他用指甲掐出小塊放進嘴裡,忽然一聲冷笑,將整個藥丸塞入口中用力咀嚼,未及吞咽又塞入了第二顆、第三顆……

  不能過量。黑朵幾次叮囑。他問:過量會如何?黑朵道:取死之道,無藥可解。他又問:死得很痛苦?黑朵難看地笑了笑:不,非但不痛苦,更如置身無上極樂,所欲所求皆得大滿足。這難道不是天底下最愉悅的死法?

  寧王向後仰頭枕在床沿,感覺肉體與天地一同融化,靈魂逐漸飄升,走出陰森的詔獄,離開堂皇的京城,穿越秦王府幽囚母親的暗室,掠過一群一群為他復仇大業做了墊腳石的怨靈……最終飄飄悠悠地停下溪澗旁的古松下。

  松下有一張天然的石桌,桌面刻著粗糙的棋盤。

  低頭凝思的鶴先生仿佛感應到什麼,抬臉朝他微微一笑:「余等你好久了。來來,今日不談正事,我們只下棋。」

  朱檀絡覺得鶴先生看著有些不同往日,仔細端詳後才發現,素來只穿白的他,今日竟穿了一件前所未見的赤衣,色如烈焰紅蓮。他還在膝上抱著七弦琴,仿佛連對弈時也捨不得放下似的。

  棋盤上已是一副殘局,鶴先生將白子落在險峻處,路數壯烈又詭譎。

  朱檀絡今日的心思卻不在棋局上。他忍不住問:「你為何要與我同行?」

  鶴先生一怔,笑道:「啊,因為你我是棋友。」

  「不對。」

  「因為我們各取所需。」

  「也不盡然。」

  鶴先生斂了笑,認真道:「因為余欲繼承祖師遺志,實現心中宏願,建立一個人人信教、純心大同的國度。余將寧王殿下作為了這個宏願的寄寓者,正如那些借君王之手推行己政的名臣們。」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選錯了人?」

  鶴先生想了又想,緩緩搖頭:「空想無益。」

  朱檀絡正想再問些什麼,鶴先生催促道:「該你下了。」

  他聞言低頭,凝神望向棋盤,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決定全盤大勢的星位,可桌面沒有棋奩,更無黑棋,如何落子?他有些著急地在袖中摸了摸,摸出一枚上好墨玉製成的黑子,心弦一松,將這枚黑子送到星位上。

  鶴先生嘆了口氣:「余又輸了啊。可那又如何呢?人生無定,輸贏皆為常理,輸就輸了,落子無悔。」

  「無悔?」朱檀絡突然激動起來,提高了聲量,「但有憾、有怨、有不甘、有未盡的殘念!」

  「都隨風去吧。」鶴先生道。風過松,火苗從他的赤紅衣衫間騰起,轉眼燒成熊熊烈焰,他抱著古琴,朝唯一的棋友最後笑了笑,在烈焰中消融。

  朱檀絡定定地看著這一切,激動的神色歸於平靜。「落子無悔。」他拈起那枚黑子,任由接觸黑子的指尖——到手臂——到肩膀一寸寸發黑、龜裂,最後身軀如浮沙之塔轟然崩潰,散作漫天黑塵。

  詔獄牢房內,寧王保持著背靠榻沿、向後仰頭的姿勢,面上帶著詭異僵硬的淺笑,瞳孔已然放大。他在有生之年的最後一瞬在想什麼,無人知曉。

  詔獄外,景隆帝頭臉覆蓋著風帽,在錦衣衛的護送下走出北鎮撫司的大門,同時低聲問褚淵:「記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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