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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話,說句話啊……朱槿隚!」

  景隆帝被逼得後退半步,伸手按在了方桌的桌角。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他張了張嘴,似乎什麼話即將衝口而出,卻只吐出了一聲沉默的嘆息。

  蘇晏心中的離怨逐漸化作了惶急,伸手摸他的嘴唇,摸他的下頜與喉結:「皇爺,你說說話,說一個字也好……是不是一時沒想好該說什麼?我幫你想……對了,就問我是不是已經原諒了沈柒,是不是記恨你對他的脅迫、對我的隱瞞,你問我呀!」

  景隆帝握住他的手腕,輕輕拉開,朝他溫和地搖了搖頭。

  「你真不問?不問那就我來說!我的確對你——對你們心生怨氣!這麼大的一件事,你與沈柒暗中策劃,無論是脅迫還是合謀,卻自始至終沒打算告訴我真相。

  「你們一個殫精竭慮,唯恐棋差一招導致滿盤皆輸;一個命懸刀叢,不顧踏錯一步就將萬劫不復。而我呢?我算什麼?是你運籌帷幄的棋子,還是他逢場作戲的道具?

  「沈柒在雨夜橋頭把我推開,說『你我終究要走到今日這一步』時,是否連我的心情與反應都精心計算過,好呈現出最逼真的效果取信弈者?

  「我用最後一個提問的機會,問的是『皇爺不在別院,在哪裡』,那時的你是否如願地隱身於暗中,嘴角露出滿意的微笑?

  「是我蘇清河軟弱無能,不堪共謀一事;還是我蘇清河輕浮魯莽,必將泄露內情?要使得你們這般苦心積慮地瞞我!」

  蘇晏眼眶泛紅,語聲哽塞,說到最後甚至破了聲,嘶啞道:「我不想原諒沈柒,可又心疼他吃的苦、受的罪。同樣的,我也不想原諒朱槿隚,那麼你又準備用什麼忍辱負重的說辭,來拿捏我這個容易心軟的缺陷?你說吧,儘管說——」

  景隆帝伸手攬住他的腰身,緊緊抱在懷中。

  蘇晏在這個令他感到痛楚與情熱的懷抱中用力掙扎,無論怎麼拳打腳踢,都無法撼動對方的決心。最後他疲憊地喘著氣,低聲道:「其實我也知道……沈柒瞞著我,是因為料准了我絕不會同意用他的性命安危去換這一場天下太平,更別提換什麼我的自由了。而你瞞著我,是想將我推離旋渦的中心,推到相對安全的賀霖身邊。可你們這種自以為是的保護,我並不想要。

  「我蘇清河,此生能站到多高的位置,就能擔得起多重的擔子。你們若是只想讓我身居高位而不想讓我肩負重任,那我就只能回到市井鄉野中,去過怡然自樂的小日子。

  「朱槿隚,沈柒,要怎樣你們才會明白,我蘇清河從來就不甘做個局外人?

  「我比你們,甚至比弈者都更有野心,也做好了為實現這份野心而獻祭一生的準備。」

  蘇晏長舒了口氣,緩慢而清晰地說:「我有我的『道』,誰也休想撼動它!」

  景隆帝鬆了手。蘇晏把自己推離一些,抬眼看他,只見他張嘴無聲地說了幾個字。蘇晏聽見了那句話——是朕錯了。清河,我錯了。

  蘇晏此刻陡然淚濕眼眶,哽咽道:「你……真的說不出話了?」

  景隆帝頷首,淡淡一笑。

  「為什麼?應虛先生給你動開顱術時,誤傷了腦子?還是術後沒恢復好?」

  景隆帝搖搖頭,拉起他的手,在掌心中寫下幾個字:他說不像腦傷,喉舌也無異常。

  蘇晏吸了吸鼻子,思索片刻,說道:「那就可能是心因性的了,就是心病還需心藥醫……皇爺當初是如何醒來的,或許也會如何恢復說話。」

  景隆帝明顯的一個震動,不知想到什麼,露出了痛悔與郁怒交錯的、難以言喻的神情。

  蘇晏看呆了——能在這個八風不動的老男人臉上看到如此表情,簡直比百年一遇的日全食還稀罕。

  霍然反應過來,蘇晏的臉半紅半白,大致猜到朱賀霖那個小王八蛋往他爹枕邊說了什麼,直恨不得牢房裡裂開一條地縫鑽進去。

  他羞慚到無以復加,腦中倏地飄過前世所看小黃書里的零碎字眼,什麼「母女」「小姨子」「雙飛」,實在是齷齪下流至極。上輩子那點兒低俗小癖好翻滾著碾過他的腦神經,在耳膜里嗡嗡直響……他一把揪住面前的布料,處刑般低著頭把腦門噗噗噗地往上磕。

  景隆帝垂目看蘇晏揪住他的衣襟,以頭怒撞胸膛,忍不住嘴角抽動,喉嚨里梗著一句:那小兔崽子說的都是真的,並非假言刺激用以喚醒他爹!

  蘇晏自愧當了一回小黃書主角——只除了對象們都是性轉的——並沒有如書中男主般感覺享盡艷福,而是莫名地悲從中來,失聲痛哭。

  他哭得淚灑別人衣襟,頗有一發不可收拾之態,讓景隆帝想起自己被熱淚熨過的膝蓋與肩頭,想起他哭到直抽抽之後還會打嗝,無語又無奈地重重嘆了口氣,伸手捧起他的臉,朝著滿是淚痕的濕漉漉的嘴唇吻下去。

  蘇晏被堵了嘴,哭不出聲,又兼心虛腿軟,雙手仍死死揪著景隆帝的衣襟,脫力般攀在對方胸口,任其擺布。

  景隆帝本只想給個撫慰,讓他止了哭好好說話,怎知完全低估了與「自薦枕席」那次時隔兩年多的欲.望,更因暌違太久而低估了懷中人的誘惑力,以至於只沾上一點兒卿卿氣息就驟然落入洶湧情.潮,連個自救的念頭都來不及生出,就直接沒頂了。

  蘇晏被吻得渾身癱軟,像支點燃了火焰的紅燭,一顆顆淚珠從眼角處止不住地無聲滾落。他閉著眼,想就這麼融化了,化作一灘水,一團蠟,隨便被沸到蒸發,被揉成任何模樣。他像渴水的荷葉,遠遠不滿足於「終年唯一期」,他要這一期、下一期,這一季、下一季,春夏秋冬,暮暮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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