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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柒遲疑了一下。他為弈者做的那些事,的確有部分是出自景隆帝的計劃,但還有不少是他自己臨機應變的權宜之計,並未報備過,譬如殺嚴太監,譬如擔心鶴先生對蘇晏下手,擅自前往南京。

  而在景隆帝動完開顱手術,昏迷不醒之後,他更是如脫柙之虎,再沒有了任何束縛,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甚至有那麼幾次,他覺得景隆帝就這麼永遠昏迷下去也不錯。弈者與鶴先生並不知道景隆帝還活著,若是知道,派他去行刺,他也說不準自己會不會趁機下手,為自己的情路永除後患。

  然而,景隆帝還是醒了。

  醒來之後,一次也沒有召見過他,所有指令都是通過褚淵手中的帛書來傳遞的。帛書上的密語,只有當事人看得懂。

  蘇晏聽得幾近麻木:「你跟蹤從太廟偷走天潢玉牒的蘇小京,與弈者的人碰頭,被屬下聽見。於是你殺人滅口,卻失手沒有殺透,把人埋土裡了,還能假死活過來向賀霖揭發你。賀霖震驚之下決心要剷除你,導致你不得不與我決裂,叛出朝廷——這些也是皇爺的指令?」

  沈柒道:「我要是真想殺他們,他們還能活著爬出土坑?」

  「……遼王呢,遼王是怎麼死的?賀霖賭咒發誓說不是他殺的,說天降一口大鍋,他還不得不背。」

  沈柒微微笑了:「自然是我奉旨殺的。褚淵傳來的帛書上只有一個鮮紅的叉,我知道景隆帝這是要遼王死,用以坐實清和帝容不下藩王的流言,讓那些心存不滿與反意的藩王破罐子破摔地乾脆造反。這種手段,是為『罔臣』,他對當年的易儲派就用過。」

  「王氏亂軍、藩王、北漠同時發難,猶如在龍椅周圍架起柴堆,大火越燒越烈,皇爺……他親手點火去烤兒子,也不怕把賀霖烤焦了!」蘇晏連連搖頭,「幸虧遼王死得早,否則進京『勤王』的軍隊裡加一支他的,恐怕就不是那麼好對付了。也幸虧阿勒坦——」他陡然閉了嘴。

  沈柒道:「論心性,論手段,景隆帝可比我狠多了。」

  蘇晏嘆了口氣,說:「難怪皇爺假死一事,是交託給你來執行,原來你二人早就有合謀。」

  似要證實自己所言非虛,沈柒從懷中掏出幾張帛書遞過去。蘇晏接過來翻看,果然有張打著紅叉,還有一張寫著「驚蟄」二字,不知何意,但的確是皇爺的筆跡。

  「『驚蟄』又是何意?」

  「春雷炸響,驚醒一切蟄伏之冬蟲,意味著弈者的勢力盡出,我們可以準備收網了。」

  蘇晏微怔,像嘆服,又像切齒:「老男人,真的厲害,也是真的狠!」

  「有時我也想過,景隆帝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去對弈這盤棋?是為江山社稷,為親兒子龍椅穩固,還是為……醒後重掌乾坤?」

  蘇晏看想沈柒:「你這話什麼意思?」

  沈柒道:「他借你的手在下棋,正如藏身幕後的弈者借鶴先生的手在下棋。你不覺得,他與弈者很像麼?像這樣『不情人而情天下』的帝王心性,真的適合你交付真心?」

  蘇晏怔然不語。

  沈柒伸手撫摸他的臉頰、肩頭、後背,啞聲道:「娘子,天底下只有為夫一人,是全心全意只為了你的……」

  牢門外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

  蘇晏一驚,望向門口,赫然見到一張黑如鍋底的臉:「……褚淵,褚炭頭?」

  「炭頭」是褚淵的乳名,他倒是不在意被親朋好友這麼叫。但褚淵出現在此處,也就意味著景隆帝的眼睛與耳朵出現在此處,於是沈柒的臉也黑了。

  褚淵無視了沈柒,徑直走到蘇晏跟前,躬身抱拳:「蘇大人,皇爺命我來接大人出獄。」

  蘇晏冷臉道:「出什麼獄,我不出獄。皇爺想召見我,那就降一道聖旨過來。」

  褚淵連忙解釋:「並非召見,而是皇爺知道詔獄環境簡陋,怕大人辛苦,故而派卑職來接大人。」

  蘇晏半點面子也不給,轉頭吩咐沈柒:「七郎,你幫我一起撿棋子,正好我左右互搏得膩煩了,想找人對一局。」

  沈柒嘴角笑意微揚,起身去幫他撿散落拾滿地的黑白子。

  褚淵被晾在一旁,尷尬地道:「蘇大人,卑職也是奉命行事……」

  「我知道。」蘇晏語氣平淡,「我沒有為難褚大人的意思。只是我真不想出獄了,就想躲個懶。外頭有回京主事的皇上,有滿朝文武,不差我一個。」

  褚淵無奈,只得行禮告退。

  沈柒看著褚淵出了牢房,走到門口想把牢門鎖上,忽然見門縫處一顆烏溜溜的大藥丸,混在黑色磚石間,看不分明。

  他眼神數變,忽而渴切,忽而厭憎,忽而又一片木然,直至聽見身後蘇晏一聲喚:「七郎?」他才猛然清醒似的,從眼底放出淬火刀刃一般鋒銳而狠厲的寒光,將靴底踩在藥丸上用力一碾,將其徹底碾做塵泥。方才轉身回顧,溫聲道:「來了。」

  北鎮撫司的馬車上,褚淵面帶愧色地對景隆帝稟道:「是臣無能……」

  景隆帝抬手,阻止他繼續請罪,無聲地嘆了口氣,提筆寫道:「朕不願公開露面,以免驚世駭俗。他若不願出獄相見,朕也就只好入獄一趟了。」

  

  第443章 詔獄風雲際會

  「……清河?」

  蘇晏驀然回神,「唔」了聲,停滯的指尖落下一粒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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