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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賀霖從沒被人這般呼來喝去地使喚過。老叟個頭乾瘦矮小,嗓門卻不小,說話中自有股命令語氣,卻不使人討厭。朱賀霖下手插了兩叢,才從茫然狀態中清醒過來,轉頭打量這老叟。

  ——看膽量與氣勢,不像個農夫;看打扮與干農活的熟練程度,卻又妥妥的是個農夫。朱賀霖一時有些拿不住對方的身份,又覺得對方這副濃眉豹眼鷹鉤鼻的長相,似乎有點眼熟,只死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老叟教完他插秧,轉頭又想來教蘇晏,卻發現蘇晏已經自行上手了。

  一開始幾叢還插不清楚,像是許多年沒接觸的生疏,但技巧似乎都掌握了,後面越插越利索。老叟眼中微露滿意之色,說道:「你這後生仔,看著細皮嫩肉,沒想也幹過農活。好了,你們就這麼插,什麼時候吃不消了,再上去喝水休息。」

  老叟領著「梅仔」,走到水田的另一頭去了。

  朱賀霖邊一下一下彎腰,邊問蘇晏:「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

  「打住!再讓我聽見這個詞兒——」蘇晏作勢要把綠油油的秧苗插在他髮髻上。

  朱賀霖笑起來:「好好。你一個讀聖賢書的士子,怎麼會幹農活?」

  上輩子放假時跟爹媽回鄉下,幫忙爺爺奶奶打理自留地時學的唄。但蘇晏不能說實話,畢竟蘇知府往上數好幾代都是讀書入仕的,堪稱書香世家,便含糊答:「因為我這人特別聰明,聽那老丈教幾句,一下子就會了。」

  朱賀霖邀功道:「小爺難道不聰明?你看!」

  蘇晏一看,秧苗插得還真有模有樣,再想到太祖皇帝出身寒微,估計他們老朱家骨子裡就有農牧基因,頓時笑道:「對對,小爺也特別厲害。」

  朱賀霖終於被誇了,更是幹勁十足。

  一個多時辰後,農夫們在他們的幫助下,提前插完了秧。

  朱賀霖平時練個一兩時辰的武,沒覺得累,插個一兩時辰秧,把彎腰的動作枯燥重複了幾千上萬次,倒累得腰酸背痛。但他要面子,尤其在蘇晏面前,硬撐著沒表現出絲毫。

  倒是蘇晏心有餘力不足,空有技術沒有體力,插到一半就僵在那裡不行了,被朱賀霖硬拉去樹蔭底下歇息。

  蘇晏深覺丟臉,好在農夫們誰也沒介意,看樣子似乎覺得他一個白面書生,干不動農活是理所當然的,能堅持到這份上已經不錯了。

  農夫們開始收拾工具。梅仔帶著先前那個態度不好的十七八歲小年輕農夫,過來向他們致謝。

  小年輕咧嘴一笑,憨憨地說:「之前是我反應過度,向你們——」

  梅仔糾正他:「貴人們。」

  「呃,向貴人們賠不是……」小年輕抓了抓後腦勺,冷不丁蹦出一句,「要不,午飯我們請了?」

  梅仔用眼睛瞪他。

  小年輕似乎有些懼怕梅仔,垂著頭嘀咕:「多幾張嘴而已,又不是吃不起……」

  朱賀霖大笑,擺手道:「免了免了,我們自己備了乾糧,午後還要繼續趕路,去湯山瀏覽一番。」

  一行人回到田埂上,走去河邊洗手沖腳,重又穿上外衣。

  那個老叟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手裡提著個竹籃,遞到朱賀霖面前:「這是午餐。」

  朱賀霖好奇農夫們吃什麼,打開籃蓋子一看,黃乎乎的餅子,看著質地十分粗糙,捏一下硬邦邦的,表皮還掉渣。

  除了餅子,就只有涼水了。

  「這就是你們的吃食?」朱賀霖驚訝地問,「干那麼久的農活,光吃這個怎麼行?」

  「這就是最普通的農夫的吃食。」老叟道,「後生仔,你吃不吃?」

  朱賀霖拈起一個餅子咬了一口,差點把牙咬崩了。他望著手中的餅子發了會兒怔,深吸口氣,慢慢咀嚼起來。

  裹著黃米粉、帶著糠秕碎末的餅子,摩擦著被精米精面寵慣的口腔與咽喉,太子努力地咀嚼、吞咽著,眼眶逐漸泛紅。

  侍衛們以為他噎住了,忙給遞水。

  朱賀霖擺手,吩咐:「你們都要吃。清河,你就——」

  蘇晏接口:「我也吃!」說著拿起一塊餅子,就著涼水慢慢吃。

  一行人坐在樹蔭下啃糠粞餅,老叟沒有再說話,拿起空籃子轉身離開。

  老叟走後,朱賀霖的眼眶越發潮濕赤紅,極力抑制著鼻音說道:「我以為……除了那些黃河決口、賊匪作亂的地方,大銘絕大部分的百姓都安居樂業,衣食無憂……我看京城,還有南京,豬肉一斤不過兩分銀子,市井間的百姓,面上都帶著笑……」

  「這才離南京城多少里地?郊縣的農夫吃的就是這種東西……」他低頭,狠狠咬了一口糠粞餅,牙齒用力碾磨,聲音中帶著哽塞,「怎麼會這樣呢?清河,你說,怎麼會這樣呢?」

  蘇晏深深地嘆了口氣,不知該從何說起。

  誠然,他所見到的大銘京城與各大府城,百姓安居樂業,物價平穩,柴米油鹽、雞鴨魚肉哪一樣不賤?數口之家,每日大魚大肉,所費不過二三錢,算是極豐厚的;小戶人家,每日賺二三十文銅板,便可輕鬆過一日。再往南,蘇杭一帶更是繁華富庶之地,簡直人山人海,盛世景象。

  可貧瘠的地方也大有所在:

  發生自然災害的地方,譬如去年秋季決口的黃河所淹沒之地,生靈塗炭,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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