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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輕哂一聲:「辛苦毓翁了。我正有事要找皇兄,毓翁慢走。」

  陳實毓略為猶豫,又道:「倘若是煩惱事,又不是很急要……不妨等明日,日間再說也不遲。」

  豫王有些奇怪。並非奇怪陳實毓這句像是不贊同、甚至教誨般的話——他們在邊關疆場結下忘年交,比這更隨意的話都說過——而是從對方的語氣中隱隱透出的,對皇帝格外的關切與維護。

  什麼時候,毓翁成了他皇兄那一邊的人?從奉召搬進皇宮前朝開始?豫王心下念轉,不露聲色地說:「是有些急,不過並非煩惱事,皇兄得知後定然心情舒暢,興許連藥浴都不需要泡了。」

  陳實毓神情微微一松,再次拱手後離開。

  ……有古怪。豫王想著,舉步邁進了殿門。

  殿內地龍燒得暖和,皇帝沒穿正裝,只在寢衣外隨意披了件寬大的襯道袍,斜倚著羅漢榻的炕桌看書,是尋常見不著的慵疎模樣。

  豫王見完禮,故意挨上去,坐在榻面的另一側,與皇帝隔桌相對,果然嗅到了淡淡的藥味。

  這個平起平坐的舉動十分失禮乃至逾矩,角落裡侍立的宮人們嚇得躬身低頭。皇帝卻沒有斥責他,只撩起眼皮,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什麼事,非得趕在宮禁前進來?」

  豫王從袖中摸出個信封,放在炕桌上。

  皇帝看見信封上熟悉的筆跡,寫著「吾皇親啟」四個字,眼角肌肉不禁抽了抽。

  豫王盯著他的皇兄,從這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中讀出了對方的內心波動,心裡生出了一絲快意:「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他將信賴盡數託付於我,我自然不能懈怠,這不是立刻給皇兄送來了?」

  皇帝放下書冊,將信封上的火漆在燈焰上烤軟,挑開封口,取出幾張寫滿字的信紙展開,仔細閱覽。

  豫王漫不經心地拈著桌面的點心吃,心裡酸得厲害。

  皇帝從頭到尾看完,凝眉沉吟片刻,忽然將信紙湊近燈焰,引燃了。

  豫王被喉嚨里的糕點噎了一下,使勁咽下去,伸手去搶:「親筆信,做甚要燒?就算機密,難道你就找不到一個暗格藏它?」

  皇帝攔住了豫王的手。火焰燒得很快,信紙轉眼只剩邊角,皇帝又將信封也點燃了,沉聲道:「朕不想看他說這些。」

  「說哪些?」豫王不快地問。

  「朕命他去南京擔任禮部侍郎,是希望他修身養性,多學些如何侍奉君王的禮儀,而不是讓他與太子終日廝混,做這些朋黨之爭!」

  皇帝的語氣重了,宮人們紛紛跪伏在地,大氣不敢喘。

  豫王越發不滿,皺眉道:「皇兄這是什麼話。清河與太子曾經一同讀書、玩耍,如今又同在南京,多有聯繫也是人之常情,怎麼就扯上『朋黨』了?」

  皇帝反問:「難道你不知朝臣們背後如何議論?說他是『太子黨首席』。

  豫王嗤了聲:「動不動就劃線歸類,倒像他們自己不結黨似的。」

  「朕本想,皇陵一案事關重大,太子理應上書自澄,交代清楚。可太子的私信中,除了裝嬌作痴,就是一肚子委屈,到像朕如何苛待了他似的。而蘇晏呢,此事與他何干?他倒急著來信,替太子百般辯白。這可真是……」皇帝微微冷笑,「主公不急,謀士急。」

  豫王越聽,越是心底凜栗。

  他曾私下揶揄,說皇帝對太子的溺愛是鰥夫養嬌兒,一筆糊塗帳。

  在父親眼中,嬌兒撒潑那是親熱,受用得很。可一旦有一天,當眼中的撒嬌成了狡賴,委屈成了矯情,牢騷成了怨望,所有的寬縱變成了不能容忍,那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他的皇兄已不再用慈父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兒子,而是一個男人對終將取代他地位的另一個男人的目光,是一頭雄獅對逐漸長成、威脅其統治權的另一頭雄獅的目光。

  ——是古往今來無數孤家寡人的帝王,看著羽翼漸豐的太子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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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寧冷宮內,依然打扮得花枝招展、卻難掩憔悴之色的衛昭妃,坐在院中積雪的枯樹下,對著一輪皎潔的寒月,忽然「咯咯」地笑出了聲。

  她實在是太無聊了。

  日復一日地吃喝、睡覺,自娛自樂地唱曲、跳舞,面對四壁冰冷高牆,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原諒她的男人的赦免。

  這種無聊不僅消磨著她的心志,也消磨著她對二皇子的母愛。從一開始撕心裂肺的思念,到如今疼到麻木,只有深夜躁鬱不寧得快要發狂時,才能回想起兒子越發模糊的小臉蛋。

  腦海中越發清晰的,是那個焚香撫琴的白衣身影——容貌也已渙散了,唯剩下那些印象深刻的碎片——從肩頭垂落的長髮、握在她胸口的掌心溫度、袖內散出的香氣、蠱惑般低沉的嗓音……

  以及觸動她心魂的字字句句:

  「一個合格的帝王,就該防著任何人。你認為,今上是不是合格的帝王?」

  「一個帝王的摯愛永遠是權力。他與最靠近這個權力的儲君之間,有著天底下最微妙的父子關係。」

  「這個『儲』字意味深長,既是將來的繼任者,又是當前最大的競爭者。正如留都南京,同樣一套朝廷班子,放在那裡做為後備,似乎很安心,可若是某天南京小朝廷突然有了爭都之勢,北京的正朝廷第一個容不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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