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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晏望著馬車遠去的影子,半晌嘆了口氣,滿懷離愁地往驛站方向走。

  忽然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自背後響起:「兩人一路詩歌唱酬,可真是風雅得很。」

  蘇晏猛回頭——再往上看——見豫王一身玄色窄袖征袍,曲一膝坐在「京畿重地」的界碑頂上,另一條長腿慵懶地垂落在碑面。

  「……王爺一早就來了?」蘇晏問。

  豫王一拍碑頂,飄逸躍下:「錯,本王來了一晚上,就沒離開過。」

  蘇晏想起與他深夜翻越城門,在京畿界碑下喝酒,忍不住笑謔:「一晚上在野地里挨蚊子咬,很舒服?」

  豫王冷不丁拿手指勾他衣領,斑斕的蚊子包頓時露了出來,蘇晏「啪」的打在他手背,板著臉將衣領拉好。豫王挑眉:「你渾身都是青草藥膏的味道,想必比本王挨咬挨得多。」

  蘇晏問:「王爺是來為下官送行的,還是來嘲笑我的?」

  豫王道:「本王想與你一同出京,西北上。」

  蘇晏一驚。

  豫王「嗤」地一笑:「知道這是絕無可能之事,說說而已。」

  蘇晏微嘆口氣:「王爺……保重。」

  「這兩個字應當我對你說。」豫王又逼近一步。

  蘇晏下意識後退一步,避免兩人之間距離太近,引發尷尬。豫王卻不理會,逼得他又後退幾步,最終後背抵在界碑石上,方才帶著點惡劣的笑容,說道:「清河保重。」

  蘇晏想從他胳膊下掙出去,不料對方卻抽身後退,擺擺手道:「好了,送完了,我回去了。」

  「——就這樣?」話音未落,蘇晏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不這樣,還想哪樣?

  豫王大笑:「原來你捨不得我?」

  蘇晏呸了一口:「厚顏無恥!」

  豫王笑道:「承讓承讓。除了送行,我還想告訴你,阿騖昨夜開心得很,夢話里仍在叫『乾爹』,看來你真的很招他喜歡。」

  提到阿騖,蘇晏心情不知不覺鬆懈了些,真心勸道:「阿騖很聰明,王爺往後多用點心思在教導世子身上,別再把他弄丟在街頭巷尾,或是扔給外人代管了。」

  豫王想了想,道:「你是他乾爹,不算外人。要是還不夠親,要不試試當後娘?」

  蘇晏一時十分無語。

  他暗惱的時候,豫王哈哈笑著,轉身走了,走出老遠,還特意將兩根手指並成劍,在空中向前劃了劃。

  蘇晏猜到了這個動作的含義:一往無前,所向披靡!

  他望著豫王漸行漸遠的背影,面上逐漸浮現笑意,輕聲應道:「是!靖北將軍。」

  太子沒有來。

  不過蘇晏能想像到,太子非要來送行,卻被皇帝勒令不許出宮,氣得直跳腳的模樣。想想就覺得又好笑,又心疼。

  「……小爺,保重。」蘇晏遙遙祝福。

  陝西巡撫御史蘇大人的車隊出發了。

  從高空往下俯瞰,長長的隊伍像一根直插西北的箭矢。

  西北有大河平川、草場戈壁,再往北,越過雄壯的長城,是一片茫茫的瀚海沙漠與更為廣闊無垠的北漠草原。

  -

  北漠。

  阿爾泰山麓,林野蒼茫,色楞格河邊,水草豐美,無數瓦剌牧民與騎兵的穹廬,拱繞著中央巨大輝煌的金帳王庭。

  瓦剌鐵騎們在領土邊緣巡邏,隨時準備痛擊來犯的敵人——無論對方是蠻荒的野獸群,還是來自其他部落的劫掠者。

  有個騎兵手搭帳篷,遙望遠方,忽然用瓦剌語高聲叫起來:「那是什麼?正在朝我們過來……是敵人?」

  騎兵們警惕起來,集合成隊,朝那個移動的小點飛馳而去。

  小點移近,變成大的人形輪廓,再近一些,赫然是個石堆子般高大的男人,頭戴鷹帽,身披無數飄帶綴成的羽服,飄帶間掛滿了金珠、銅鏡與各類獸骨。

  他左手持一根四尺長的杆鈴,頂端簇著許多金鈴鐺,隨著行走發出清脆聲響,右手提著一柄彎曲的長刀,腰間別著一面抓鼓。

  騎兵們看清了他的裝扮,不禁鬆了口氣,又有些激動地叫起來:「是薩滿!」

  「看那神鈴與神刀,是大巫!」

  「似乎不是我們部落的,為何會在草原上獨行?莫非是從其他部族裡叛出來的?」

  「大巫,要不要來我們瓦剌?」

  被叫做大巫的男子抬起頭,露出隱藏在鷹翅下的一張黝黑面容。

  男子的膚色很深,顏色介於茶褐與炭黑之間,皮膚油光發亮,渾然不似草原上任何一個漠民。他的五官深邃立體,一雙金色的眼睛澄亮濃郁,仿佛萬縷陽光凝結而成,隱隱流動著輝彩。

  騎兵們像是被他的金眸震懾到似的,一時啞口無聲。

  男子開了口,聲音低沉中充滿野性,令人想起剛睡醒的獅虎:「汗王虎闊力何在?」

  瓦剌騎兵頓生戒備,紛紛抽出刀劍、拉開長弓,指向他:「你是什麼人?敢打聽汗王的行蹤!」

  男子又問:「黑朵薩滿還在部族裡?」

  一名騎兵揚聲道:「當然在!如今該叫大長老了,連汗王都對他十分恭敬,你怎敢直呼其名!」

  男子發出一聲不知是憤怒還是不屑的低笑。

  「你究竟是誰?」

  男子伸手解開身上重重系帶,神袍掉落在草地。他雄壯如天神的身軀,與黑皮膚上血紅的刺青一同暴露在天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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