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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起身,踱到他面前,「抬起頭來,看著朕——朕給你解惑。」

  沈柒轉瞬間千百忍抑,直到確定神情與目光絕無異樣了,才抬頭,恭順地望向天子含威不露的容顏。

  皇帝直視他,說道:「寧王不可能僭亂。」

  這句話說得十分篤定。沈柒微怔,不禁反問:「皇爺何出此言?」

  「因為他沒有造反的心力,更沒有造反的理由——一個無嗣而將死之人,爭這張龍椅,給誰坐?」

  沈柒內心震驚,神情有些凝滯:「將……死?」

  「否則,你以為朕這半年多以來毫無動靜,是因為對此事不以為意?」皇帝沉聲道,「寧王得了肺癆,命不久矣。」

  那股不祥的預感越發濃厚,像漫天陰雲,黑沉沉地朝他頭頂壓下來。沈柒攥緊了拳頭,沙啞地問:「寧王遠在河南封地,病情是否屬實,還有待核查。」

  「朕剛得知這個消息時,也是這麼想的。於是派了慰問的官員,帶太醫院的三名太醫前往河南,為寧王會診。」

  皇帝吩咐藍喜:「請汪院使過來。」

  不久,汪春甫背著藥箱趕到,還以為皇帝頭疾又發作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皇帝道:「汪院使也去了。讓他給你說說寧王的病情罷。」

  汪春甫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讓他來舉證的。於是詳細又說了一遍當時的情況,最後總結道:「寧王殿下所患,的的確確是癆瘵,而且病情深重,並非一日之症。臣敢以四十餘年從醫經驗擔保,診斷錯不了。更何況,就算臣誤診,其他兩位太醫也不會都誤診吧?」

  沈柒腦中嗡嗡作響,出於職業性習慣,又問了句:「確認是寧王本人?萬一是個形容肖似的替身……」

  汪春甫笑了:「沈大人!寧王殿下才二十七歲。他還未出生的時候,老夫就已經是先帝秦王府里的醫官了,如何會認不出,是不是本人?他前胸連著肋下三顆紅痣,老夫診治時看得真切,錯不了。」

  癆瘵……是啊,一個得了絕症的藩王,又沒有子嗣,有什麼心力與理由謀逆篡位?

  寧王清洗了嫌疑,那麼馮去惡的證詞算什麼?所謂的細作算什麼?他沈柒今夜遇到的餛飩攤老闆,與暗中盯梢他的褚淵,又算什麼?

  沈柒面色寒涼,漠然道:「臣要見褚淵,褚副統領。」

  藍喜尖聲道:「大膽!你想見誰,皇爺就要召見誰?哪個給你這麼大的膽子,敢在御前如此狂妄囂張?」

  景隆帝擺了擺手,「他想討個究竟,朕給他便是。傳褚淵。」

  片刻後,褚淵一身袍甲進入殿內,抱拳道:「臣奉召。」

  皇帝朝沈柒抬了抬下頜:「他問你什麼,照實回答。」

  「臣遵命。」

  沈柒問:「褚副統領今夜是否伴駕?」

  褚淵道:「是。」

  「中途可有離開,去了哪裡?」

  「中途並未離開。對了,聖駕在……」褚淵目視皇帝,似乎在請示聖意。

  皇帝頷首:「照實說。」

  「在蘇大人府上時,我接到眼線密報,說打探道到隱劍門餘孽的異動,說就在豫王府附近。於是我向皇爺稟告後提前一步離開,前往豫王府,通知豫王殿下加強防備,順道在王府前的大街上接駕。」

  所以,高朔看見褚淵離開,確有其事。但褚淵並非去盯梢他,而是去了豫王府……那麼在餛飩攤附近,那個盯梢他的褚淵又是誰?

  不,那個身影或許並不是褚淵,只是膚色、外貌有幾分相似。燈光昏暗,又隔了十幾步遠,驚鴻一瞥之下,也不排除自己先入為主,認錯人的可能性。

  ——與其說是「認錯人」,不如說是對方故意混淆視聽,讓他誤以為盯梢者是褚淵,以為皇帝早已察覺,為了自保,才不得不搶先趕來交代情況,出首寧王。

  ——結果寧王早已在皇帝這裡洗清嫌疑,只是他不知道而已。那麼他對皇帝所說的一切,豈不都是無中生有的誣陷?

  ——誣陷親王有僭亂謀逆之心,是何等的欺君大罪!

  ——退一萬步說,就算皇帝寬仁,原諒他情急生亂,可將來他再提起馮去惡、寧王,甚至是隱劍門、七殺營之事,皇帝還會再相信他的話麼?

  好厲害的局,把一個人的性情與舉動算到了極致,他沈柒這回,栽得不冤!

  沈柒深深地吐出口氣,一撩衣擺,跪地行了個叩首禮:「臣……有罪。」

  皇帝揮手,示意汪春甫與褚淵都退下。

  褚淵不放心,提醒道:「皇爺龍體要緊……」暗示沈柒此人並不可靠,不可在無人護衛的情況下,讓他接近。

  皇帝卻說:「朕心裡有數。」他俯視沈柒的後背,「沈同知在昨夜捕寇時受了骨傷,如今連抬臂都有困難,你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褚淵這才告退。

  皇帝折到書桌邊,寥寥數筆寫了張紙條,遞給藍喜,示意他也退下。

  藍喜知道皇帝這是要和沈同知獨處密談,聖意已決誰也勸不動,只得躬身告退。

  到了殿外,他打開紙條一看,上面寫著:「密召蘇晏來養心殿,即刻就辦。」

  第190章 不掉他一塊肉

  沈柒在養心殿堅硬的金磚地面上足足跪了半個時辰,才見景隆帝從內殿出來,想是已經用膳與沐浴過,在寢衣外披了件寬鬆的道袍,擦過的長髮還有些濡濕,整齊地披在肩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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