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十年前,朕才剛下令,讓你回京為母后侍疾。關於軍制改編尚還在討論中,謠言便已傳到大同,說天子懷疑代王有不臣之心,要誆他回京按謀逆論處,屆時整個靖北軍將會被當做附逆,無人可以倖免。

  「主帥不在,流言四起,在一部分不明真相的將領慫恿下,靖北軍因替你鳴不平而險些譁變。要不是你聽到風聲,半途急急折返回去鎮撫,繼甘州兵變之後,又會出一場大同兵變!」

  豫王愣住,臉色作變。

  「不同是,甘州的兵是亂兵,容易鎮壓,而你大同的兵卻是一心為主的精銳鐵騎!倘若你當時壓制不住,部下直接舉旗造反,打著擁立你的名號,將黃袍硬往你身上披,你騎虎難下該如何收場?又叫朕如何面對這兩難局勢?」

  豫王臉色變得慘白。他萬沒有料到,十年前軍中那場在燒起來前就被他撲滅的火苗,並非如他想的隱秘——皇帝什麼都知道。

  「這事要是發生在其他任何一個藩王身上,朕必順水推舟,送他一場黃粱美夢,最後讓謀逆者與野心家一同上斷頭台!可就是因為是你朱栩竟,朕把這事壓了下來,暗令知情的幾名重臣閉嘴噤聲。最後另尋由頭,將那幾個煽動軍心的將領處死了事。

  「你說,朕還不夠信任你?偏袒你?朕防的不是某一個人,而是人心!」

  豫王向後一趔趄,跌坐在床沿。

  「所以皇兄終究還是忌我、防我,即使知道我無心爭位,也要避免兵權旁落。既如此,當年又何必說什麼『天下你我共治之』這種彌天大謊,不嫌自己虛偽麼?」

  皇帝深吸口氣,嘗試著將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豫王被這股體溫刺到似的,輕微地掙了一下,聽見他的兄長說:「朕當時……是真心的。」

  如今呢?豫王沒有問。他知道何為物是人非、身不由己,何為高處不勝寒。反正他也志不在此,從未奢望過天子之位,他要的不是九鼎,而是自由。

  可藩王的身份,註定他不是被圈養在封地王府,就是被囚困在京城王府,天下之大之浩瀚深遠,哪裡有他的自由?!

  「所以朕希望你即使在京城,也能襄助朕理政治國,將你的才智發揮在戰場之外的其他地方。

  「這些年來,凡朝會廷議,哪次參政名單里落下了你?可你來過幾次?

  「朕想讓你辦些實事,你卻跟朕慪氣,非但不肯接手任何差事,還沉湎聲色放浪形骸,以為自縱、自污就能叫朕放下戒心。可知朕捏著那些雪片般的彈劾摺子,一次又一次對你失望、為你頭疼?

  「為君分憂,為國效力,為民請命,這難道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天下共治』?」

  豫王像一段燒成了焦炭的烏木,在皇帝的掌心下沉默不語。

  景隆帝嘆道:「幸虧出了個天工院。你願意接手這差事,還辦得有模有樣,朕雖未公然褒獎過你,心甚慰之。朕希望這是一個好兆頭,可以慢慢化解你心中鬱結。朕也希望你改過自新,不再拿無辜的朝臣官員發泄怨氣。

  「朕還要你真心悔過,去向蘇晏謝罪,任其責罰,直到他原諒你為止。」

  豫王陡然抬臉,神情絕望又尖銳,像當年貫穿了心口的那柄長戟,「——謝罪之後呢?」

  「各行其道,再無交集。」

  豫王的手將臥單緊攥成一團,指節因過於用力而支棱凸起,手背青筋畢露,一字字咬牙道:「恕、難、從、命!」

  皇帝揚眉含怒:「你還不死心?他現在對你芥蒂難消,視你如洪水猛獸。你這麼死纏爛打,風度何在,臉面何在?」

  「芥蒂難消,我會自己去消;視如洪水猛獸,我會讓他改觀。但皇兄若以君權天威迫使臣弟放棄,臣弟不得已,只能抗旨!」

  「放肆!朱栩竟,你可知抗旨的下場?藐君犯上,即使宗室身份,也庇護不了你。」

  「下場……賜死麼?臣弟無懼生死。」豫王慘笑著拉開衣襟,暴露出胸膛上累累舊疤,其中心口那一道尤為扎眼,「皇兄逼我割愛,與剖心何異?不如在此直接動手,省得又要下旨定罪,又要命人捉拿,大動干戈。」

  他從枕下抽出短劍「鉤魚腸」,將劍柄塞進皇帝手裡。

  皇帝面色鐵青,斥道:「你這是求死?這是挾功逼君,還有沒有一點為臣、為弟的良心!」

  豫王緊握著皇帝的手和劍柄,將鋒利的劍鋒往自己心口撞,「有沒有良心,皇兄剖出來看看就知道了。蘇清河就在臣弟心尖上,不剖出來,如何割捨?」

  刃尖入肉,血流蜿蜒,皇帝再一次被犯渾的弟弟氣得手抖,「你看你這副德性,哪裡像個親王,分明是兵痞無賴!」

  豫王從割肉之痛中嘗到了從心所欲的快意,仿佛體內那股流竄的惡氣也隨鮮血一同涌了出去。他大笑道:「人生在世,倘若愛不能愛,把自己活成個無情無欲的神明,即使天下在握又有什麼意思——你說是吧,皇兄?」

  -

  在豫王府某個偏僻的角落,夜色覆蓋的陰影深處,殷福猝然一咳,噴出口烏血,向前踉蹌兩步,手按在嶙峋的山石上。

  拈在指間的鶴骨笛被濺上星點血斑。

  他努力運功調息,片刻後方才站穩。

  這幾日,除非豫王離府,每夜的笛音不曾斷過。以傳聲入密之法,送至目標一人的耳中。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