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這股怨懟被手足之情、君臣之道壓制了整整十年,如今就像再也遏止不住的燎原大火,在他的五臟六腑間燒得炎炎烈烈。

  豫王笑夠了,猛抬起頭,一雙鷹隼般的眼睛蘊著寒光,從垂落臉側的兩道漆黑髮簾間,毫不掩飾地望向皇帝。

  「我不後悔當年捨命救皇兄,但後悔自己活了下來。」他咬著牙說道。

  皇帝的手指針刺似的彈動了一下,「你想死?」

  「我想死在那時,死在皇兄身上,讓你永遠虧欠我、虧欠母后,一輩子心懷愧疚。如此我在你心目中,就始終是那個赤膽忠心的四弟,而你在我心目中,也始終是那個骨肉情深的二哥,多好?」

  「……你在指責朕如今薄情寡義?」

  「皇兄不是薄情寡義,而是帝王心術,在龍椅上修煉了十五年,修煉成了一尊存天理滅人慾的神像。如何治國牧民、制衡朝堂,從來都是你的首要考慮,為此你防著藩王勛戚,防著文臣武將,防著內官錦衣衛,甚至防著母后和枕邊人,從來沒有真正信任過任何一個人。」

  豫王嗤笑一聲,「就算是你最喜愛的太子,一舉一動不也在你的監視之下麼?和你逾越了君臣之分的蘇清河,你愛重他的性情與才能,放手任他施展抱負,關切他的安危而派親衛長驅千里,難道心底對他就當真毫無保留地信任?

  「倘若真信任,就不會來問我臘月二十身在何處——那天我在慈寧宮,侍奉母后進晚膳,難道你忘了?

  「不,你沒有忘。你只是不願相信蘇晏對你有所隱瞞,寧可遂他的意栽贓在我身上,這是令你宸心大亂的失序,可又何嘗不是一種莊公養禍的盛寵?皇兄,你在懷疑什麼,又在提防著什麼?」

  景隆帝面寒如霜,峻聲道:「朱栩竟,你要向朕要信任?」

  「你認為朕削了你的兵權,是打一開始就懷疑你有不臣之心,怕你擁兵自重,甚至謀朝篡位?」

  話說到這份上,豫王反而無所顧忌了,起身下床,仗著身形比皇帝高大,刻意逼近。他冷笑:「難道不是?」

  「如果是,朕在初登基時,就該下旨奪了你的兵權,又怎會讓你繼續坐擁六萬重甲,整整三年?」

  「因為皇兄把臣弟放在了削藩的最後一位。遼王、衛王、谷王、寧王……三年時間,皇兄一個一個地削去鎮邊親王們的兵權,圈禁在藩地。最後才輪到臣弟,臣弟該因此感激天恩,畢竟一母同胞,總歸與其他兄弟不同?」豫王不無嘲諷地答。

  皇帝壓著火氣,道:「先帝遺詔,朕是否給你看過?」

  「是。」

  「信王謀逆,是否符合了遺詔中所言,『若諸王中有擁兵不臣者,當廢除藩王鎮邊制,收攏諸王兵權歸於朝廷』的情況?」

  「……是。可謀逆的只是信王,皇兄再怎麼猜忌其他藩王,也總該相信我!」

  朱槿隚比他年長七歲,從幼年起,他就愛追著二哥的背影跑。秦王府中,父親常年在外征戰,幾乎顧不上他們;母親要管理王府,又與側妃莫氏爭鬥了好些年,中間因為三哥離奇夭折而痛徹心扉,也不可能將全部精力都灌注在他們兩個兒子身上。

  他和朱槿隚是互相扶持長大的,等年歲稍長,跟隨父王與皇祖父北伐,在戰場上繼續守望相助。

  這麼多年的深厚感情,怎麼能因為一方登大寶,將社稷穩固看得重逾泰山,就成昨日黃花?

  或許在朱槿隚的眼中,自己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父親、兒子、兄長和丈夫。但在他朱槿城的眼中,朱槿隚首先是他的兄長,其次才是皇帝。

  ——正是因為如此,母后早就對他說過:「城兒,當年母親費盡心力,讓你父親立隚兒為世子。你父親登基後,母親又一力堅持,立他為太子,並不止是因為長幼有序。更是因為他比你更適合當一個皇帝。

  「你是性情中人,灑脫來去,喜惡唯心,容易感情用事。而你的二哥不同,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在責任與私慾之間該如何選擇,也知道只有手執刑德二柄御下治臣、心憐萬民而非獨愛一人,才能成為聖明的天下之主。」

  「母親也知道,你認為我偏重他,他認為我偏疼你,但這顆為母之心,其實是一樣的。」

  一碗水尚且端不平,父母對諸子女怎麼可能不偏心?倘若母后真的疼他,又怎會眼睜睜看他被皇兄困在京城整整十年,不發一言相勸?

  豫王眼眶赤紅,直視眼前身穿赭黃色十二團龍袞服的皇兄,心底翻湧的濃烈情緒,如火山如洪流直欲噴薄,最後只凝為滾燙的一句:「我們可是同個娘胎里出來的親兄弟啊!」

  皇帝紋絲不動地負手看他,令他想起太廟繚繞的香菸中先帝們的畫像,神情莊重威嚴。他似乎從皇帝微紅的眼角與濕潤的目光中,捕捉到一縷悲憫與無奈,但轉瞬即逝,快得像個錯覺。

  「諸王兵權盡卸,唯獨剩你一個,世人會作何想?皇帝偏私胞弟,不惜矯拂遺詔,法外容情,那麼將來他所下的律令又如何推行?

  「再者,就算朕信任你,可又如何信任你手下六萬靖北軍?他們眼中只有主帥,只有軍令,沒有天子和朝廷法度。」

  豫王正要反駁,皇帝抬手制止,繼續道:「有一件事,朕本不願說,只當從未發生過。但眼下不說出來,你心裡不服——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