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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晏覺得霍惇耙耳朵歸耙耳朵,思路還挺清晰,與他自己猜測的八九不離十。但他仍板起面孔,道:「即使不是你二人下的殺手,但你們對這伙瓦剌人強買強賣、設局陷害總歸是實情,若非本官及時趕到,阿勒坦早被你們圍困在營堡,屆時他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不是麼?」

  霍惇面有慚色,只得叩頭認錯:「是末將一時心生貪婪,強買馬匹不成,便起了綁架他換贖金的惡念。那場架也是我親自下場挑的,實與老嚴無關。」

  蘇晏微微冷笑:「嚴寺卿在任期間玩忽職守,長期待在清水營,還越俎代庖,違反軍令擅自練兵——這些,也都是你乾的,與他無關?你拿鐵鏈子把他鎖在身邊了?」

  霍惇無言以對。

  蘇晏道:「霍惇!這清水營是大銘的邊堡與國防線,不是你與嚴城雪的私人地盤!你們是地頭蛇當得太久,忘了大銘律令與朝廷法度?不必再求情,此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我會秉公上報,一切交予朝廷決斷。」

  霍惇因常年領兵而蒼勁有力的肩背,幾乎坍塌下去,雙手按著地面,眼眶泛紅:「老嚴他的確有偏激之處,但那也不能全怪他……他恨北夷,不僅因為草原部落千百年來始終都是中原的夙敵,即便迫於形勢握手言和,也難以長久……更因為長城以外,河套地區,就是他噩夢之地……

  「我同他總角之交,相識十九年,眼睜睜看著他墜入地獄——父母死於北漠人的鐵蹄之下,兄弟姐妹也無一倖免,十三歲的他在死人堆里藏身幾個晝夜,才從戰場廢墟里逃回來……他倒在我懷中時,遍體鱗傷幾乎不成人形!

  「誰能說得清,當年屠戮了整個鎮子的究竟是韃靼部、瓦剌部,還是往流、窩葉?他們穿著差不多的衣衫,說著差不多的蠻語,體內流著同一個祖先的血,百年來分分合合,就算打得你死我活,也是惡獸內鬥!

  「韃靼如今與我大銘交惡,難道瓦剌就對我大銘心存善意了麼?並沒有!這些草原部落,天生狼性,今日可以為了吃肉朝我們搖尾巴,明日就能為了吃肉反咬我們一口!防著他們、利用他們,乃至先下手為強除去,有什麼錯?老嚴也就是太急進了些、不擇手段了些,至於要用他的腦袋敬國法麼?!」

  霍惇滿腔鬱憤噴薄而出,說到最後近乎嘶吼。

  蘇晏沉默片刻,上前兩步,拍了拍他的肩甲,「所以你只能當一個戍守軍鎮的將,當不了帥,更不可能站在一國之君的位置上看待問題。因為你沒有戰略眼光,頂多只能搞搞戰術。

  「國與國交,無論是交善還是交惡,都是一門宏大的戰略藝術。有句話你和嚴城雪大概沒聽過,『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放在個人身上,或許會被人嗤之以鼻,但對一個國家而言,就必須以安定發展、萬民福祉為首要。

  「瓦剌或許曾經與大銘有過戰爭,可是時移世易,眼下的局面是韃靼對我們犯關叩邊、燒殺搶掠,那麼我們就必須聯盟一切能聯盟的力量,先把韃靼打趴了、打服了,打到元氣大傷。

  「至於將來,瓦剌會不會成為另一個韃靼,誰也不敢斷言。但如若真有那一日,我蘇晏還能站在朝堂之上,也同樣會把瓦剌也給打趴了,打服了!

  「這一點,皇爺看得比誰都清楚。如今他欲封瓦剌首領為王,扶持對方的勢力。再過些年,等瓦剌興起、韃靼勢弱了,說不定又要封韃靼首領、或者其他什麼部落的首領為王,以此制衡北漠。

  「天下之勢,此消彼長,分分合合,哪有什麼永恆不變的關係?這不是朝令夕改,更不是首鼠兩端,而是帝王的智慧。」

  霍惇愣怔了,帶著些茫然之色,喃喃道:「為何不將他們一網打盡,如成祖皇帝消滅北成一般……」

  蘇晏笑了:「衛、霍封狼居胥;竇、耿勒石燕然;大唐曾滅東突厥,活捉頡利可汗。然而呢?草原部落就此消亡了麼?他們是不會被一網打盡的。民族是火種,在嚴霜下藏於炭,在風起時燎原。

  「至於嚴城雪,對他的遭遇,我個人深表同情。但一碼事歸一碼事,他不能因為家人被暴徒殺害,就去無差別報復對方無辜的同族人,或者非同族人。

  「如果時勢把國家推上戰場,每個人都沒得選擇,必須為國而戰,那麼敵方再無辜也得下手。但眼下還沒到那個地步,我不准你們為了一己之私,為了『除之而後快』的泄憤,而攪亂皇爺辛苦布的局,損害國家利益。否則就算再不忍心,我也必須將你二人頭顱懸掛在轅門之上!」

  霍惇向後跪坐在地面上,久久沒有言語。

  最後他重重磕了個頭,哀求道:「請准許末將去禁室探望嚴寺卿,與他說說話。末將會盡力開導他。」

  蘇晏頷首:「你去吧。情乃人之天性,我禁不了,也不想禁。」

  霍惇行禮告退。

  荊紅追抱劍站在蘇晏身後,臉色冷肅,仿佛字字句句聽得認真,又仿佛全程魂游天外。

  蘇晏回頭見他這副門神模樣,忍不住輕哂:「方才我說得哪裡不對?還望荊紅大俠不吝賜教。」

  「唔?唔。」荊紅追眨眼說,「大人口乾不干?要不要先喝杯菊花茶,再吃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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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二十二,由騰驤左衛指揮使龍泉所率領的五千錦衣衛人馬,已急行至靈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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