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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柒在房門關閉後騰地坐起身,望著娘離開的方向。

  他眼中似乎掠過一絲愧悔,但也是壓抑與冷硬的,像被嚴霜打過的荊棘林,本就質地尖銳,更沒有餘力色調鮮明。

  「你怎麼不走?」他問坐在床沿的沈晏。

  沈晏臉色乾淨,表情乖巧,把那碗椴花蜜水捧到他面前,讓他的遷怒還沒誕生就夭折了。

  沈柒注視他的小九弟,眼神漸漸柔和,低頭含著碗沿喝了一口。

  似乎有點不對勁,模糊的念頭如星火乍亮又乍熄,他抓不住。

  沈柒又喝了一口,蜜水不是不甜,但總不夠該有的那種甜。這一點異樣的失望,說不清,道不明。

  他微微發怔,驀地對沈晏說:「你喝。」

  沈晏搖頭:「娘特意留給你的,我不喝。」

  沈柒把碗口往弟弟嘴唇上抵:「你必須喝。」

  沈晏無奈喝了一口。蜜水把他顏色淺淡的嘴唇染得透潤,如掉落茶杯的花瓣。沈柒盯著那抹水色看,啞聲叫:「小九。」

  「嗯?」

  「小九。」他又叫了聲,尾音發顫,「小九。」

  「七哥?」沈晏有些不解。

  「……叫我七郎。」

  沈晏一愣,笑了:「才不,你是我七哥。」

  「——我不是你哥!」沈柒把這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鬱悶,鬼使神差地喊出了口。

  沈晏皺眉,稚嫩的臉上竟隱隱浮現出為難、排斥與忍耐之色:「可我們就是兄弟。」

  出離的憤怒擊中了沈柒,他把碗打翻在地,猛撲過去,壓倒沈晏,扼住對方細白的脖頸,「我說不是就不是!叫七郎,快叫!」

  沈晏被掐得喉管窒痛,臉頰漲紅,那雙近在咫尺的濕潤的眼睛,依稀能窺見將來春色入眸的風采。奇怪的是,他神情中沒有絲毫慌亂,顯得既懵懂又無謂,張嘴順從地喚了聲「七郎」。舌尖在發音時輕觸唇齒,是審時度勢的敷衍,也是漫不經心的風流。

  沈柒在暴力威脅中如了願,卻又更加憤怒與無力,心底燒著一團找不到目標的邪火。

  他在沈晏嗆咳起來時,驟然收回了手,把臉埋進弟弟的頸窩,發出低沉又嘶啞的嗥叫聲,像頭用利爪也撕不開羅網的困獸。

  沈晏抬起手臂,避開他後背傷處,放在肩膀上拍了拍:「七哥,你把蜜水打翻,沒得吃了。」

  ……我想吃了你!那頭困獸在沈柒心底咆哮。活生生地,一口一口地,滴血不剩地,吃了你。

  -

  鄭氏緩過氣後,果然大發雷霆,要在沈家祠堂里動用家法,代沈老爺問逆子的罪。

  父母在祠堂里打死忤逆兒,就不算擅用私刑,算清理門戶。

  沈柒不肯束手就擒,提前叫沈晏從後門出去報官,又把娘和妹妹藏進存酒的地窖里,自己被一群家丁攆得四下亂躥,衝進了沈老爺的寢室。

  他和鄭氏對罵,又扯著帷幔揚言要放火燒屋,躺在床上的沈經歷受激過度,一口痰梗在喉嚨,兩眼翻白、半身亂抖,幾乎當場嗚呼哀哉。

  沈老爺若是死了,子女可以要求分家,鄭氏也就沒了拿捏他們的名目,只得先命人急救,請大夫來續命。

  宅子內外好一陣雞飛狗跳,沈柒趁機溜走了。

  沈老爺最終撿回了條老命,但中風得更厲害,從偏癱變成全癱,一個字也說不出,成了個隨便鄭氏擺弄的活死人。

  衙門差役來了一趟,板著臉訓完話,撂下一句「清官難斷家務事」就走了。沈柒心知情況更加不妙,鄭氏怕要狗急跳牆,便和娘商量趁夜逃離沈家,以免遭其毒手。

  姚氏的贖身書還在沈老爺手裡,逃家就是逃籍,鄭氏可以去衙門告發,申請追捕。

  沈柒猜測她的贖身書被鄭氏拿捏著,就想方設法去偷。

  還沒來得及偷到手,八妹就出事了。

  鄭氏要把她嫁給有生意往來的米商陳家,給五旬的陳員外做妾。當天下聘、收彩禮,次日就命人把一無所知的沈明露從洗衣的水井旁帶走,收拾完灌了迷藥送上花轎,吹吹打打地抬走了。

  姚氏從說閒話的婢女口中得知這個消息後,如同五雷轟頂,第一次歇斯底里地發了狂,衝到鄭氏面前又抓又喊:「明露她才十一歲啊!你把她嫁給個糟老頭子,這不是把她往火坑裡推!都是當娘的,你自己也有女兒,心腸如此歹毒,不怕損陰德遭報應嗎?」

  婢女們七手八腳把她拉開,鄭氏冷笑:「你是姨,我才是娘,明露是我女兒,我虧待不了她。那陳家家底殷實,陳員外又死了正妻,明露嫁過去只享福不受氣,在家中輩分又高,有什麼不好?」

  姚氏要衝出門去追女兒,被鄭氏命人摁住,送去柴房鎖起來。

  傍晚沈柒回來,聽聞這事後砸了門鎖,把虛脫的姚氏扶回西廂房。他提著柴刀翻牆而出,去向陳家討回八妹。

  這天晚上,他鬧得陳氏闔門雞犬不寧,最後終於帶回了八妹冰涼的屍體。

  ——沈明露害怕男人,若有男子近身,輕則畏縮哭泣,重則尖叫掙扎。被人抱下花轎送進陳府後,迷藥逐漸失效,她在陌生環境中驚惶不已,又有個鬚髮皆白的老頭子非要與她親熱,她大哭大鬧後挨了打,恐懼絕望之下,用鐵燭台插蠟燭的尖頭刺喉身亡。

  花錢買來的妾在新婚當夜自戕,陳家正覺得晦氣,結果沈家庶子又來鬧事,陳員外煩不過,乾脆把屍體還給他,打算回頭再向沈家討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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