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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賊匪伏法梟首後,暴屍三日,以儆效尤。」陸御史頒發的討賊令中如此寫道。

  於是當夜城門外的高杆上,又多了七顆人頭。

  丑時夜黑如墨,守城門的兵丁困頓不堪,背靠牆根打起了瞌睡。

  一夥黑衣蒙面漢自夜色中浮現,潛至杆下。其中一個格外瘦小的,身手靈活如猿猴,幾下躥身爬上杆頂,將新掛的人頭逐一取下。

  蒙面漢們將人頭用布包裹,裝入石灰箱子,牢牢綁在馬背上。

  「快馬加鞭,送去鷹嘴山。」

  「五哥六哥要是知道他們的爹娘嫂侄……唉!這狗屁官府,天殺的御史!」

  「齊猛大哥被下了獄,說不得什麼時候沒了性命,我們得去救他。」

  「不可貿然出手!暫且忍耐一下,等五哥六哥那邊拿主意,我們聽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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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並未沾染半點血腥,蘇晏回到客棧後,仍忍不住反胃作嘔,重又沐浴了一次。

  荊紅追站在房門外,聽著水聲與布料摩擦身體的微響,將內功心法從頭到尾、從尾到頭默背了十遍,終於等到蘇大人懶洋洋一句:「我好了,進來吧。」

  他深吸口氣,推門入內。

  蘇晏穿著中單與綢褲,坐在床沿,披散著一頭濕漉漉的烏黑長髮,拿了條棉巾在發間笨拙地絞來絞去。

  荊紅追看不下去,接手棉巾輕柔擦拭,又運起內力,將他頭髮慢慢烘乾。

  蘇晏抱著一條屈膝的右腿,神情有些沮喪,無聲地嘆口氣。

  荊紅追知道他心中懊惱,寬慰道:「今夜之事,大人已經盡力。生死有命,要怪就怪那個姓陸的殘暴,怪不得大人。」

  蘇晏低聲說:「哪怕知府在場,我也能以御史身份鉗制他幾分。偏偏對方也是個御史,又有專理捕盜的敕令在身,我只能極力說服。」

  「那姓陸的十分固執,根本聽不得勸,白費大人唇舌,不如用尚方寶劍直接把人砍了,不是說先斬後奏麼?」

  蘇晏失笑:「你身在江湖,不知官場上的事。畢竟是政見不合,又不是對方貪贓枉法,我若二話不說砍了他,回頭被眾臣彈劾,皇爺自然會保我,因為劍是他賜的,今後卻難以再如此信任我。因為我妄殺官員,辜負了他的信任。」

  荊紅追本想答「辜負了又如何?他給你劍,又不讓你用,給了做甚」,但念及蘇晏人在官場,怕是身不由己,便沒有說出口。

  蘇晏仿佛聽見他心聲,哂笑:「你知道什麼叫核武器?只有握在手裡,讓你知道我有這東西,但我用不用,什麼時候用,誰也說不準,這樣才能震懾四方。一旦發射出去,」他攤了攤手,「反而把底牌都暴露了,還會犯眾怒,被人集火攻擊。」

  「底牌……對了,不是還有一道聖旨?拿來給我瞧瞧。」

  自從在京城的豆花攤上,從蘇小北手中拿到聖旨,蘇晏還沒打開看過,怕自己看了那些貶斥之言,心裡會難過——儘管只是掩人耳目的官話套話,還是出自司禮監秉筆太監之手,由掌印太監蓋的玉璽,皇帝只負責點個頭,但畢竟也算聖意。

  他不怕眾人彈劾辱罵,卻在皇帝那裡一點委屈都受不得,動不動就扒著腿連哭帶撒嬌,跟小孩兒似的,想起來就覺得羞愧,可這羞愧中又帶了幾分……蕩漾?蘇晏不禁打了個哆嗦,驅走心底這個鬼使神差的閃念。

  荊紅追找出聖旨遞給他。

  蘇晏強打精神,靠在床柱上,慢慢展開捲軸,只看了兩行,便怔住了。

  荊紅追見他失神,輕喚:「大人?」

  蘇晏醍醐灌頂般清醒,抱著聖旨朗聲長笑,又驟然側身躺倒,把臉轉向壁里,掩飾濕潤的眼眶。

  「既然報答不了朕,那就報於天下吧!」

  ——皇爺真的將這句承諾,履行到了極致。

  這道聖旨賦予他的權力,遠遠超過一個普通臣子所能得到的極限。皇爺知道他、也相信他,甚至是擔心他不會輕易動用尚方劍,故而另賜聖旨,作為他行事最大的倚仗與底氣。

  蘇晏抱著聖旨,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只有君臣二人脈脈相對的御書房,回到了那個灼熱又克制、隱秘無聲又驚心動魄的擁抱中。

  他在輕笑的餘音中,無聲地流下熱淚。

  荊紅追聽見他急促不定的氣息,顯然情緒激盪,又躲著臉不發作,不知是喜是悲,恐他七情內傷,忙問道:「大人,聖旨上寫了什麼?」

  「寫了……『情義』二字。」蘇晏胸口梗塞,抽氣道,「阿追,我胸悶得很,你幫我揉揉,揉揉。」

  第七十七章 你真的想看劍

  這一夜,蘇晏在貼身侍衛的陪伴下挑燈夜戰,給景隆帝寫了一封長奏摺,並一封給東宮的問安信,打算天一亮就拿去驛站。蓋上「馬上飛遞」的戳兒,四百里加急,六日便可抵達京師。

  這一夜,高朔來到延安城內的錦衣衛衛所,將一卷小紙條封入蠟筒,系在信鴿腿上,三日後便可飛抵京城北鎮撫司。

  這一夜,響馬盜的徒眾們帶著一箱人頭,披星戴月快馬加鞭,兩日後便可抵達鷹嘴山。

  這一夜,錦衣衛指揮僉事沈柒囚期已滿,釋放出獄。他孤身站在蘇府空曠寂寥的庭中,遙望天際一鉤殘月。

  豫王的馬車帶著一疊工部新畫好的學院建築圖紙,從黃華坊經過。馬車在蘇府門口奉命停下,王爺掀簾久望,卻在侍從恭問是否要下車入內時,搖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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