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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總覺得他並非本性兇殘之人……」蘇晏嘆口氣,「再說,畢竟相交一場,我若在尚未蓋棺定論之前,就把事情做絕,一點活路不留給他,萬一此案另有隱情呢?萬一他是被兇手脅迫呢?豈不是害他性命。」

  雲洗沉默片刻,道:「清河推己及人,寬睿通達,我不及你。」

  蘇晏失笑:「未塵兄謬讚,我這也是人之常情。」

  他將火折吹得更亮一些,正打算原路返回,雲洗忽然叫了聲:

  「蘇清河……」

  蘇晏聞聲回望,見一襲淺色衣裳臨牆挺立,玉樹皎然,明昧不定的微光映在他臉上,猶如餘暉下的冰峰,美而蒼涼。

  這一瞬間他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但最終只歸於一句:

  「你可要看一看,傳言中的潛龍遺蹟。」

  蘇晏不解地朝他走近,一同站在朱紅宮牆的牆根。雲洗指了指不遠處,「就是那處豁口。」

  說是豁口,其實仍有兩丈高,十餘步寬度,比起三四丈高的城牆頂,像個緩降的壑谷。

  這段南牆,既是小南院的宮牆,也是內皇城的城牆,牆外便是臨河大道與護城河了。

  「這都幾十年了,怎麼就不填上呢?」蘇晏說,「平白留著個豁口,看著多難受。」

  雲洗道:「畢竟是先祖詔命,後人也不好違背。再說,城牆的豁口猶可砌填,人心的豁口又如何砌填呢?」

  蘇晏注視他,輕聲問:「未塵兄可是心中有事?不妨告知一二,我雖能力微薄,也願盡力為君解憂。」

  雲洗不由得逼近一步。

  對方站得太近,幾乎鼻息可聞,蘇晏有些不自在,隨之退了一步,後背緊貼宮牆,冷硬感從衣物外滲透進來。

  雲洗伸手撐在朱紅漸褪的牆面,將他圈制於雙臂之間。淡幽梅香如網籠罩,蘇晏呼吸不暢地喘了喘,嗓音乾澀:「能不能,退後點說話。」

  「不能。」雲洗近乎無禮地拒絕,右手在他臉側牆面輕輕摸索,指尖與頰膚鬢髮似觸非觸。

  蘇晏輕抽口氣,聽見耳畔的空穴風聲,時斷時續,宛如海螺里的嗚咽潮音。

  那是宮牆上鑲嵌的「透風兒」,巴掌大的方形小窗,雕花鏤空,為砌在牆體內部的承重木柱通風防霉。「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俗語正是由此而來。

  若是內外不能正常流通,閉塞久了,便要生霉。牆與人心,或許真的相類。

  「未塵兄……你這是……」蘇晏鼻音微顫,忍不住去抓雲洗的手臂。

  雲洗撤臂,左手握住他右手掌心,十指交扣,將他手背堅定地按在牆面上,不許動彈。

  「閉眼,」他低下頭,抵著蘇晏的前額,清冽聲線顯得有些暗啞,「別看……」

  蘇晏真的閉了眼,呼吸輕促,喉結緊張地上下滑動了幾下,似在等待一個不知好壞又勢必會來的結果。

  雲洗的右手摳開已撬松的「透風兒」,手指捏住釘在木柱上的一物,拔出來。

  他的動作悄然無聲,輕巧卻又凝重,眼底閃著一點淒冷的光,像月夜下的碎冰。在最後一刻,他全無猶豫,破釜沉舟似的將手中之物送入蘇晏的體內。

  蘇晏猛地睜眼,空餘的左手緊扼住對方手腕。

  雲洗手持一柄尖細的短劍,樣式頗有點像豫王的「鉤魚腸」。利刃在刺入蘇晏腹部前,被金絲軟甲擋住,不能再進毫釐。

  蘇晏左手扼住對方手腕,將關節用力向後翻折,要迫使他棄劍,右手也在極力掙脫桎梏。兩人各自發力,像一對狹路相逢的困獸,陷入了你死我活的拉鋸。

  「你就是殺害葉東樓的兇手,為什麼?」蘇晏咬牙問。

  雲洗不答。

  火折已落地,周圍林木幽黑,雲層中月輪隱現,忽而灑下一地水銀。

  雲洗一雙深長的眼睛就在這月光下冷冰冰地看他,仿佛不屑交出心思答案。

  他反問:「你身穿內甲,早有防備,又對此毫不吃驚,是什麼時候看出破綻來的?」

  蘇晏答:「破綻很多,但真正讓我懷疑你的,是屏山床下沾泥的鞋。如果我沒猜錯,那雙靴子其實是你的。你們身高相近,鞋碼也差不多,但『差不多』仍然有差。43碼與44碼的區別,你可能並不在意,我對此卻敏感的很,畢竟買短一碼,打球就要磨腳。」

  他的後半截話有些古里古怪,但云洗大致聽懂了,眼神中露出遺憾之色。

  「還有昨日午後,其他人都在殿內焦急等待詢案,我看見你在樹下池邊觀魚。」

  「觀魚也有破綻?」

  「你沒有,魚有。你走後,我好奇過去看了一眼,發現除了散游的錦鯉,還有不少烏魚、鲶魚之類,並未見人投餵餌料,卻在某處聚集成團,徘徊不去。我當時覺得有點納悶,但也沒多想。直到方才,我從包袱里的衣料上,發現一片爛掉的水草葉子,才恍然明白,之前這些血衣並不是埋在土裡,而是被丟進水池,才引來肉食魚類追逐血腥味。我想你在觀魚之後,也意識到這個破綻,怕人發覺,於是趁夜將包袱又撈回來,埋在林子裡。包袱泡水濕透,所以才把附近土壤都浸濕了。」

  雲洗沉默,嘆道:「一葉落而知天下秋。論見微知著,我亦不及你。」

  蘇晏與他僵持良久,力竭地喘口氣,向外猛一推,從牆根脫身而出,往黑黝黝的林子裡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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