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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柒頓時回憶起來,「呵,你是暗殺奉安侯失手的那個刺客!被我追了半個北京城,卻原來做了縮頭烏龜。你是如何賴進清河家裡的,該不會跪著求他救你吧?」

  吳名針鋒相對:「你不過是權佞養的一條狗,竟還有臉在這裡狺狺狂吠!」

  眼見兩人一言不合又開打,蘇晏叫又叫不住,插又插不進,無奈之下,抱著腳踝跌坐於地,呻吟道:「可疼死我……哎呀我骨折了……你們繼續打,別管我。」

  兩人心下一亂,不約而同收了刀劍,都衝過來查看他傷勢。

  第三十二章 窗外樑上衣櫃(中)

  腳踝又青又紫,腫得老高,看著有些嚇人疼也是真疼,卻也並非絕不能忍受,至少比挨廷杖那次輕多了。

  蘇晏怕兩人又打起來,哼哼唧唧只管喊疼。沈柒將刀一擱,二話不說打橫抱起,就往內室床榻去。

  吳名身軀似乎震了一震,臉色更加嚴肅,提劍跟過去。

  沈柒將蘇晏放在架子床上,撥開他面上幾縷黏膩髮絲,用被角印了印汗濕的前額,「且忍一忍,我去取藥。」

  「不必,我有。」吳名做的是刀頭舔血的買賣,身上少不得帶些外傷藥。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鐵盒打開,黑褐色膏體散發出冰片與麝香的濃鬱氣味,是活血化瘀的良藥。

  「給我。」沈柒伸手道。

  吳名見這錦衣衛千戶對蘇晏舉動親密,而蘇晏卻不翻臉,還稱他為「自己人」,隱隱懷疑先前見到的一幕未必是逼奸,也許是和姦。

  他想不通。

  豫王那般身份和體貌,撇開操行不談,怎麼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人物了,蘇大人對其不假辭色,逼急了還要用棋盤砸臉,真真是行端立正,不畏強權,使人敬佩。

  而這沈柒,容貌未必勝過豫王,品性也卑劣毒惡,又是個鷹犬身份,哪裡就入了蘇大人的眼?

  好比天上皎潔月光,嫌棄招風楊柳的輕浮姿態,不願去照臨,卻又為何要去照陰暗溝渠!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這錦衣衛先前用什麼令人不齒的手段,拿捏住蘇大人軟肋,蘇大人一時不慎或是身邊無人,教他得了手。他又以此為要挾,屢屢故技重施,一來二去,蘇大人灰心消沉,也只好由他擺弄。

  吳名想通了,卻寧可自己想不通。

  他心中愧疚,疑是自己被救回蘇家養傷,才引來豺狼入室,而他走得又那麼輕率決絕,絲毫沒有考慮到蘇大人的後續安危,這才陷對方於萬劫不復之地。

  蘇大人救他性命,為他療傷,好飯好菜精心調養,將向陽透氣的屋子讓給他居住。哪怕他來歷不明,又孤僻無禮,連個像樣的武功招式都不願傳授,也絲毫不怪罪,沒有半點官宦世家的架子。他卻無一物可回報,甚至為恩公惹來欺身之災!

  憶及幼年失怙,家中赤貧如洗,他終日挨餓,是荒地里一棵青黃不接的瘦苗。新開的包子鋪老闆可憐他,給了他個包子,他揣回去塞進姐姐的枕頭下,又跑去偷了兩個。姐姐知道了,挽起滿是補丁的粗布袖子,用竹篾狠狠抽他,哭著罵:「背恩忘義,豬狗不如!我們家窮得清清白白,沒有你這樣的混帳兒!」

  他還了包子,在父母靈牌前跪足一個時辰,方才得到姐姐諒解,從此以後再不敢偷竊。

  姐姐出嫁後,忙著操持家務,伺候公婆丈夫,沒空教誨他。他年少叛逆,性子又執拗乖張,失手錯殺惡僕,就此離家別鄉,浪跡江湖,終於還是辜負姐姐教誨,成了個認錢不認人的亡命之徒。

  再後來,姐姐遭了衛老賊的凌辱與毒手,連個全屍都收不齊。原以為苦盡甘來,卻誰料家破人亡!

  如若仇恨是墨,他的五臟六腑與每根骨頭都已染作漆黑,拿劍剖開皮肉,便能聽見姐姐淒烈絕望的哭聲,整日整夜在體內迴蕩。

  他身為生者的意氣,就維繫在衛浚的死上了。衛浚不死,他就只能活成個行屍走肉,苟且於世。

  這是姐姐去世後的頭一次,他從無休無止的哭聲中,清晰聽見了她當年的教誨:

  「背恩忘義,豬狗不如!」

  言猶在耳,吳名無地自容。

  見他怔忡地看著床上的蘇晏,沈柒滿面陰霾,冷笑道:「你是要我來搶?我倒是想與你分出個勝負,但不在此時此地。」

  吳名遽然回神,臉色冷寂地走到床尾,半跪下來,將蘇晏受傷的腳踝輕放在自己膝蓋上。

  沈柒本坐在床沿,這下變色起身,劈手去奪藥盒,厲聲道:「你敢碰他一下,我剁爛你的手拿去餵狗!」

  吳名護著膝蓋上的一隻赤足和手裡藥盒,格開沈柒的手。

  電光石火間,兩人從指到掌到拳,拆了七八招,勁風激盪,刺得蘇晏腳踝處原本就腫痛不堪的皮膚更加作痛。

  他怒不可遏地捶床板:「媽的藥拿過來,老子自己上!你們滾出去打!」

  蘇晏氣得肝疼,撐了撐上身,又倒回去,後腦勺一陣抽痛。他用手一摸,摸到個鼓包,方才在浴桶上撞的。

  「我腦袋上腫個包,是被你甩出去撞的!」他朝沈柒控訴,「萬一腦震盪了你負責?」

  沈柒愣一下,只好坐回去,查看他的後腦。髮根間鼓起個銅錢大的包,有些紅腫,並無大礙,把淤血揉散就沒事了。

  面對蘇晏「誰惹禍誰負責」的忿然眼神,千戶只好將他的肩膀枕在自己大腿上,為他揉這個腫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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