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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賀霖興致勃勃地叫宮人抬來一個半人高的物件,獻寶似的擺在矮几上給蘇晏看。

  「這是西夷進貢來的奇物,叫自鳴鐘,針隨晷刻自轉,準點而鳴,報時比漏壺准多了。」

  蘇晏不以為然,不就是大個點的座鐘麼,也就剛傳入中國時比較稀罕,被古人當作西洋珍玩。

  待他仔細一看,發現原先的想法過於簡單了,這哪裡是一座鐘,分明是一座製作得極其精妙的城堡,房屋街道、噴泉園林,連遍布其中的小人都眉目宛然,惟妙惟肖。

  此時恰好到了準點,城堡最高處的鐘樓上,一個鍍金小人忽然動了起來,將銅鐘敲得嗡嗡作響,隨之整個寂靜城堡像是從詛咒中被喚醒。廣場上噴泉開始流淌,花木婆娑搖曳,吟遊詩人將短笛舉到嘴邊,撐著洋傘提著蕾絲裙擺的貴婦人在街上行走,甚至還有牽著狗的憲兵慢慢踱步。

  蘇晏驚訝地看著這座由無數齒輪操縱的大型活動機關,不得不讚嘆數百年前的歐洲人對精密儀器的製作能力。

  朱賀霖見他面露詫色,暗自得意,指著其中一個站立不動的少女,道:「本來這個小人兒聽到鐘聲便會跳舞,也不知是哪處壞了。」

  蘇晏頗感興趣地摞起寬袖,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拈起少女的裙子:「或許是輪軸潤滑不足,卡住了,我瞧瞧。」

  他見太子不拘小節,說話又隨意,左右沒人的時候乾脆也不稱「臣」了,還是用「我」比較習慣。

  朱賀霖見那異國少女人偶蓬圓的裙裾內,雙股雪白逼真,薄薄的粉色褻褲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兩頰微熱,有些尷尬地別過臉去。

  本朝民風雖開放,宮中對年幼皇子的教育卻極嚴謹,書畫之類的東西,更是不敢污穢太子耳目。

  朱賀霖畢竟只是個十四稚齡的少年,不曾近得女色,本著「非禮勿視」的先生訓誨轉過頭,正好對上了蘇晏神情專注的側面。

  這一看,竟怔怔地移不開目光。蘇晏的側臉線條流麗有如工筆畫,雙唇略顯單薄,唇角習慣性上翹,似乎總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端的是未語先含情,無言亦風流。

  朱賀霖有些失神地看著他濃密輕垂的睫羽,冠帽中幾絲烏髮因奔走而滑落下來,被薄汗打濕粘膩在頸後,愈發黑白分明。忽然鬼使神差地想,父皇那麼多的妃嬪,個個色若春花,可跟他一比,便都成了紙折絹做的假花。

  「果然是卡住了,鏈條壓得有點變形,等會兒刮乾淨灰垢,再上點油……」蘇晏一轉頭,見小太子正眼神怪異地盯著自己,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抹了把臉,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著。

  朱賀霖頓時清醒,不免有些惱羞成怒,粗聲粗氣地道:「你會?那你來修,修不好拿你是問!」

  蘇晏斜睨太子:「我若是修好了又當如何?你敢不敢跟我作賭?」

  朱賀霖果然被激得下頜一昂:「賭就賭!你要是能修好,這座鐘就賞你了!」

  蘇晏嘿嘿一笑,小樣兒,你輸定了,電腦咱都拆過好幾台了,一座老式鍾算什麼?當下找來乾淨的狼毫圭筆、細鐵鉤、尖嘴鉗子,拿茶油代替機油,動作利落地開工。

  沒兩下,又嫌常服袖子寬大累贅,摞了還老往下掉,乾脆整個綰起來別在肩頭,露出兩條骨肉亭勻的胳膊。

  朱賀霖半蹲在一旁看他修理,只覺白花花的晃眼,忍不住腹誹:一個大男人,生得這麼白做什麼?細胳膊細腿的,怕是連把刀都拎不起來,沒出息。

  「搞定,小case啦!」蘇晏丟了工具,拍了拍手上的灰,忽然發現說漏嘴,忙對露出疑惑之色的太子乾笑兩聲,「那是我家鄉方言,意思是完成了。」

  朱賀霖半信半疑地哼了一聲,把指針撥到準點。高處的鍍金小人又開始敲鐘,整個城堡躍然而動,那個站在噴泉旁邊的的少女慢慢彎了彎腰,旋轉著跳起舞來。

  蘇晏解釋道:「剛上的油,動作有些生澀,過會兒就好。」

  「嘿,真修好了!」

  見朱賀霖樂不可支地趴在上面擺弄,蘇晏不禁失笑,小鬼畢竟是小鬼。頓時起了逗弄他的念頭:「臣既然修好了這座鐘,殿下該不會忘了剛才的賭約吧?」

  朱賀霖這才想起來,看看眼前巧奪天工的珍玩,很有些不舍,轉頭又看看蘇晏一本正經的神情,猶豫片刻,咬了咬牙:「這本是父皇送我的……大丈夫一諾千金,如今就賞你了。」

  他捨得給,蘇晏還不敢收呢,莫說小鬼送得肉痛,就說這皇帝御賜之物,宮廷自有錄注,若是損毀了可是掉腦袋的大罪,他沒事扛這麼個危險品回家幹嘛,供起來拜麼?

  轉念笑道:「臣謝殿下賞賜。不過,鄙宅陋小,只怕沒有地方擺放,還是放在東宮裡比較穩妥,求殿下恩准。」

  太子所賜,若是直接謝絕便犯了藐上之罪,為了小鬼的面子問題,他可是給足了台階。

  朱賀霖微怔,隨即咧嘴大笑,親親熱熱攬住蘇晏的肩背道:「准了准了,清河,今後你就好好跟著我,我絕不會虧待你。」

  蘇晏一邊謝恩,一邊暗忖:自古伴君如伴虎。你現在說得好聽,又不給寫字據,萬一將來哪天翻臉不認帳,把我給喀嚓了,我去找哪個管理部門投訴?宮廷兇險,官場詭譎,既然無意中趟進了這潭混水,我還是得多琢磨琢磨自保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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