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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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4 章

  面對姜言意的問話, 秋葵迷茫搖頭:「我不知道……」

  父母雙雙離世,被舅母賣去青樓後又輾轉去了軍營, 她渾渾噩噩活了這麼久, 遇到姜言意才終於又活出了個人樣。

  但是姜言意如今也找到親人了,她嘴上不說,心裡卻也羨慕得緊。

  她當年被買進青樓時, 是舅母帶她去趕集的, 或許舅舅是不知情的。

  所以當舅母找到她說舅舅病危時,她抱著一點希翼跟舅母走, 但舅母帶她去的地方明顯不像是給舅舅養病用的, 反而像是煙火之地。

  姜言意聽她說了這些, 蹙眉道:「她還想再賣你一次不成?」

  可秋葵如今本就是奴籍, 若要再賣, 必須得拿到她的賣身契。她舅母既賣過她一次, 不可能不知道這些。

  秋葵手捏著衣角,紅著眼道:「我看地方不對,扭頭就要跑, 被我舅母扯住了, 樓里出來幾個婆子堵住我的嘴把我硬拽了進去, 我聽見舅母跟他們說銀子什麼的, 婆子說驗身後才能給……」

  說到這裡秋葵咬了咬唇, 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

  若是從前她不會哭的,因為知道這輩子就這樣了。但是在姜言意這裡這麼久, 那些骯髒陰霾的過往似乎已經跟她毫無干係, 猛然又要被人推回那樣的地獄, 她也會拼命。

  誰不渴望向陽而活。

  姜言意聽得又心疼又生氣,「你個傻丫頭,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給我說?」

  秋葵眼淚吧嗒吧嗒掉,那幾天姜言意在楚家,她總不能專程跑過去給姜言意說她被欺負了,後來姜言意回來,這事已經過了好幾天,她也就沒再說。

  她怕姜言意擔心,哽咽道:「花花彆氣,我沒吃虧,她們拽我時碰到了去那邊送貨的鐵匠,他認得我,威脅他們我是姜記的人,他們若是胡來,他就去報官,那些人才放我走了。」

  只不過沒拿到銀子,她舅母怎肯罷休,一路追著她和鐵匠大罵,罵她是個賠錢貨,還是個克星,剋死了她爹娘。

  鐵匠幫她說話,她舅母就陰陽怪氣說她跟那鐵匠是姘頭,還故意把她以前在青樓待過,又當了營妓的事抖出來,話說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之前那鐵匠還隔三差五上門來幫忙磨刀,那件事後,就再也沒來過了。

  秋葵覺得難過:「在花花這裡,我感覺自己似乎可以像爹娘還在時一樣活,頂多會被嫌傻。但是把以前的經歷抖出來後,別人看我就像在看什麼髒東西……」

  這一刻,姜言意突然覺得,秋葵就這樣也好,曾經那些身體上的傷害已經過去了,但一輩子都得面對的,是流言蜚語的傷害。

  她不懂世俗,就不會受傷。

  這世道對女子總是苛刻,明明是曾經是受害者,但到了旁人嘴裡,待過青樓,當過營妓,便夠他們浮想聯翩,滋生出無限惡意。

  大多數男子或自命清高指指點點,或惡俗說笑。最可悲的同為女子,在封建禮教之下,絕大多數也會對此避若蛇蠍,閉口不談已算好的,可恨的是有的或許還會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用不恥的語氣品頭論足。

  從古至今,流言蜚語都是一柄殺人不見血的利器。

  姜言意握著秋葵的手道:「心臟的人,看什麼都髒,不用理會。」

  她現在關心的還是秋葵舅母是怎麼找到這裡的,以及鍥而不捨地想哄走秋葵目的何在。

  姜言意問:「你還記得你舅母帶你去的哪裡嗎?」

  秋葵點點頭:「西市柳巷,掛紅燈最氣派的那座樓。」

  西市柳巷是個煙花巷,難不成真是要把秋葵給賣了?

  姜言意寬慰她:「不怕,下次你舅母若還敢來,我報官抓她。」

  從秋葵這裡問不出什麼,要想知道秋葵舅母的目的,估計還得撬開她舅母的嘴才能知道。

  姜言意讓秋葵收拾好心情再回廚房。

  菜品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她親自掌勺制湯底。

  考慮到店裡的人吃辣的口味並不一致,姜言意打算煮個鴛鴦鍋,清湯鍋底用豬大骨和老母雞吊出來的鮮湯就行。

  辣鍋的底料用老油炒制,能最大程度激出香料的香味,姜言意熬好老油,把茱萸和花椒都在油里過了一遍才撈起來,改小火炒糖。

  油鍋炒糖是門技術活,火候和翻炒的時間只要有一個沒把控好,一鍋油和糖就都廢了。

  辣鍋湯麵上飄著的紅,不僅有辣椒紅素,還有炒出的糖色,糖炒得好,湯色紅亮且嘗不出甜味,糖能在一定程度上增鮮,還能抑辣。

  姜言意炒糖時半點不敢馬虎,眼瞧著糖融化了,油麵上咕嘟咕嘟冒起金黃色的糖泡,鍋面上升起來的熱氣都帶著一絲甜味,她趕緊把蔥姜蒜下鍋爆香,同時加入草果、丁香、茴香等十幾味香料煸炒,香味炒出來後,鍋里倒入骨湯,再撒上鹽和之前炒過的茱萸、花椒熬煮片刻。

  鍋里的水沸騰得厲害,各類香料的香味混著茱萸的辣和花椒的麻刺激著人的嗅覺。

  香料是天然的防腐劑,炒制辣鍋的底料時炒多些,可以連用幾天。

  大鍋里熄火後,姜言意把熬製好的辣鍋底料舀些到鴛鴦鍋里,衝上滾水就能直接煮串了。

  雖然自己被某人害得感染風寒一病就是好幾天,但有了好吃的,她還是沒忘記隔壁王府的某人,讓楊岫帶著鍋底和串好的菜品一起送過去。

  楚言歸行動不便,如今店裡的人多了,每次吃飯他若是跟大夥一起吃,楚忠把他搬進搬出也不方便,姜言意又單獨給他和陳國公備了個鍋子,自己則和店裡其他人一起在前邊鋪子裡吃。

  現在西跨院那邊已經成了她們住的地方,店裡的夥計輕易不會到那邊去。

  大抵火鍋串串是最治癒的美食,秋葵看到滿滿一鍋串串,先前那些不開心全拋到腦後去了,她跟姜言意的時間最久,如今在吃上也頗有心得了,她把葷菜全放辣鍋里,素菜則多放在清湯鍋里。

  姚廚子和老秀才上了年紀,吃太多味重的腸胃不好,就喜歡吃點清湯的養胃,眼瞧著秋葵給他們塞了滿滿一鍋素菜,氣得吹鬍子瞪眼。

  「你這丫頭,怎把葷菜都往你自個兒跟前放!」姚廚子邊說邊搶了幾根香菜牛肉簽子放清湯鍋里煮著。

  秋葵一臉無辜:「肉要讓辣鍋里煮才好吃。」

  「誰說的?」

  「花花說的!」

  正在一旁泡降火花茶的姜言意躺槍。

  串串比火鍋方便的一點大概就是不用滿鍋找食物,想吃啥,捏著竹籤子就拿起來了,也不用再人手備一雙公筷。

  姜言意也是到了這裡才知道,古代人在吃鍋子時比現代人講究,哪怕是相熟的人,他們也會人手備兩雙筷子,一雙筷子用於自己吃,一雙筷子則專門夾菜。

  姚廚子見姜言意這樣煮的時候,就忍不住誇讚道:「東家不妨賣這樣的鍋子。」

  姜言意無情拒絕:「串簽子麻煩。」

  自己人吃還好,若是用這個盈利,還不如直接賣火鍋呢,食客要什麼菜直接切好裝盤就成。

  若是賣串串,切好了還得多一個串簽子的步驟,費時費力,不划算。

  姚廚子想了想,的確是這麼個理。

  香菜牛肉煮好後,秋葵眼疾手快搶了兩串拿給姜言意。

  新來的夥計一開始還有點拘謹,不太好意思放開了吃,嘗了串串還拍馬屁把姜言意一通誇讚,等發現其他人都不說話,全在搶肉吃時,也放下了那點不自然,奔著吃去了。

  牛肉片切得薄,肉質細嫩,燙熟後吃進嘴裡滿口生津,裹了香菜的嚼起來層次感更豐富,裹了酸豇豆的外嫩里脆,麻辣之餘,味蕾上又多了一道酸。

  這點辣度對姜言意不成問題,其他人被辣得直灌花茶,卻還是不肯放棄吃辣鍋。

  就連姚廚子和老秀才見他們吃得熱火朝天,都忍不住把清湯里煮的肉沾了點辣鍋的湯汁嘗鮮。

  ***

  封朔聽說姜言意又送了吃食過來,趕緊讓邢堯端上來。

  邢堯面色頗為糾結地道:「過來的路上,碰上太皇太妃在前院賞梅,太皇太妃聽說是隔壁姜記送的,就代您收下了。」

  封朔神情微妙,他放下公文:「本王去明檀院看看。」

  太皇太妃住院子一直都有重兵把守,外人進不去,裡邊伺候的人也出不來,便是太皇太妃吩咐她們去辦什麼事,也都是到院門口後轉告看守的護衛。

  只不過若是太皇太妃要親自出門,護衛們也不沒那個膽子阻攔。

  明檀院的一切都是按照太皇太妃曾住的宮殿改造的,這樣太皇太妃犯病時,才會以為自己還在皇宮裡,而不是到了千里之外的西州,又鬧著要回京。

  封朔沒敢直接進去,站在暖閣外邊聽裡邊的動靜。

  「御膳房的廚子點子愈發多了,竟把古董羹想出了這樣的吃法。」

  「娘娘,這不是御膳房的廚子做的,是隔壁姜記賣的鍋子。」

  「這肉丸子做得巧,裡邊的肉餡跟外邊不是一個味兒。」

  封朔透過門縫朝裡邊看了一眼,太皇太妃手上拿著一雙烏木象牙箸,照料她的嬤嬤把煮好的肉拿起來,用公筷剔到一旁鑲金邊的玉碗裡,仿佛是在照顧一個孩子,「這些東西用的滷料重,娘娘少吃些,當心傷胃。」

  舌尖被辣得發麻,太皇太妃興致卻很高:「哀家難得吃上一回合心意的膳食,莫要叨叨這些。」

  嬤嬤只得繼續幫太皇太妃布膳,太皇太妃被辣得直吸氣,一口茶水一口菜這麼混著吃。

  封朔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福喜聽說他來了這邊,生怕太皇太妃犯病,母子二人又得吵起來。

  難得一次見封朔不少陰著臉離去的,福喜也有些欣喜:「王爺,娘娘她……」

  封朔對著福喜比了一個禁聲的手勢,他回頭看了暖閣一眼,道:「母妃喜歡姜記的吃食,你今後多買些給母妃吧。」

  福喜連忙點頭。

  ***

  幾天後,姜言意沒能等來秋葵的舅母再次來店裡找麻煩,反而等來了羅鐵匠。

  她在櫃檯處看帳,羅鐵匠掀開擋風的竹簾進來,肩頭搭著個褡褳。

  他生得高大,常年打鐵,臂膀上的腱子肉也明顯,大冷天只穿了件鑲薄棉的單衣,似乎也不見他冷。

  姜言意以為他是吃鍋子,客氣道:「羅師傅您想吃點什麼?」

  羅鐵匠目光往裡邊掃了一眼,似乎沒找著人,他收回目光道:「姜掌柜,借一步說話。」

  因為信賴他的手藝,姜言意店裡鐵質的器具大部分都是找羅鐵匠打的,算是熟人。

  櫃檯處她讓楚淑寶幫自己看著些,帶著羅鐵匠去了後邊的院子。

  原先的房間已經改成了一個簡易花廳,可以供等座位的客人歇息,也能會客用。

  郭大嬸瞧著這鐵匠人高馬大,怕姜言意吃虧,就一直跟在姜言意身邊。

  進屋後,姜言意一句話還沒來得及問,羅鐵匠就把肩上的褡褳取下來,往桌上倒出一堆碎銀和銅板。

  姜言意嚇了一跳:「羅師傅這是何意?」

  羅鐵匠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姜言意在他那裡打了那麼多器具,就沒見他說話客氣過,從來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別的他半句多餘的話也不願搭理。

  眼下還是頭一回客客氣氣道:「想跟姜掌柜贖一個人,這是我這些年攢下的積蓄,一共五十七兩,不知道夠不夠。」

  姜言意心中隱隱有了個答案,但還是道:「我不太懂羅師傅的意思。」

  羅鐵匠顯然是個不善言辭的,他憋紅了臉,好在古銅色的膚色讓臉上的紅不是很明顯:「我想向您求一門親事,給秋葵贖回賣身契,娶她。」

  郭大嬸面色驚訝,顯然她沒料到事情竟是這麼個發展。

  相比之下,姜言意就平靜得多,她道:「你知道秋葵跟常人不太一樣,我沒打算過讓她嫁人。」

  秋葵沒個娘家人,小時候又燒壞了腦袋,雖不至於痴傻,但心智總比常人差一截。她若是嫁了人,姜言意擔心她受氣。

  羅鐵匠聽到姜言意對秋葵的評價,眉頭皺得死死的,反駁道:「她不笨,跟常人也沒什麼不同,只是固執了些。」

  姜言意聽出他話里對秋葵的維護之意,心中反而有些高興。

  有時候她也覺得秋葵傻,但其實不是的,人情冷暖秋葵很清楚,她甚至會害怕給別人添麻煩獨自承擔很多東西。

  秋葵不能理解的,是律法沒有規定,在世人眼中卻約定俗成的東西,因為那些道理在她看來不該是這樣的。

  姜言意問鐵匠:「你知道她的過去嗎?」

  羅鐵匠點頭:「那些不是她的錯。」

  那天去花街送貨碰到秋葵,從她舅母那裡得知秋葵從前的經歷,秋葵舅母口口聲聲說是秋葵自己走丟了的,但秋葵又說是她舅母賣了她。

  羅鐵匠在西州打鐵多年,也幫衙門打過鐐銬、刑具,有認得的人在牢里當差,托人問話不是難事。

  當年青樓里犯事的老鴇如今還在大獄裡,秋葵被買進去那天,剛好青樓被查封,所以老鴇對秋葵印象很深。

  秋葵是被她舅母強拉著手在賣身契上按手印的,只要老鴇肯作證,那麼秋葵舅母賣良家女,同拐子無異,是要蹲大獄的。

  他忙前忙後,頗費了些功夫才讓老鴇願意當證人。

  姜言意沒料到羅鐵匠竟默默為秋葵做了這麼多,一時間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她問:「你可知秋葵舅母那日為何要騙她去花街。」

  羅鐵匠面上露出幾分不忿:「我把那老娘們打了一頓,問出來了,那老娘們說,是有人找上他們,給了五十兩銀子問秋葵的下落。她帶秋葵過去,也是對方的意思,如果秋葵是她們要找的人,會再給一筆錢。」

  五十兩銀子可不是筆數目,難怪秋葵舅母幾次三番來找她。

  而且如果只是單純牽線找人的話,秋葵舅母不管秋葵的賣身契是不是在姜言意手中,那也說得通了。

  對方能這般破費找人,來歷只怕不簡單,又約在花街那魚龍混雜的地方見面,顯然是見不得光。

  姜言意問:「他們找秋葵作甚?」

  鐵匠呸了聲:「一家人鑽錢眼裡去了,說是有個老潑財病歪歪的快死了,要找個命格相對的沖喜。」

  姜言意只覺得這話漏洞百出,對方都不知秋葵的生辰八字,怎就知道秋葵的命格?

  這顯然只是託詞。

  姜言意心中煩亂,右眼皮跳了兩下,她抬手揉了揉,知道鐵匠會突然決定娶秋葵,想必也是怕秋葵真嫁給那老財主了。

  她道:「我把秋葵當妹妹看待,萬不會讓她受一點委屈。你跟秋葵的事,得她那邊點頭了才算,我尊重秋葵的選擇。」

  羅鐵匠聽她改了口風,心中大喜,拱手道:「羅某謝過姜掌柜!」

  「你不必謝我,這些銀子你也拿回去。」姜言意道。

  郭大嬸聽了半天,算是聽出來這鐵匠的用意了,笑眯眯捧了茶水遞給他:「喝口茶。」

  羅鐵匠兩手接過道了謝,心思卻明顯不在這裡了:「姜掌柜店裡的刀還好用嗎?我去幫您磨一磨?」

  姜言意想起之前自己夸刀好用時安婆子說的話,心中好笑,道:「有勞了。」

  羅鐵匠起身便往廚房去。

  姜言意跟郭大嬸走出房門的時候,朝廚房那邊看了一眼,抿著笑道:「他們若是真能成,我也是替秋葵高興的。」

  知道了秋葵的過往並沒有介意,反而是想方設法幫她出當年那口惡氣,的確是難得。

  她剛準備回前邊鋪子裡,楊岫就快步走進來,臉色有些難看地對姜言意道:「東家,外邊來了官府的人,說是鐵匠殺了人,要捉拿鐵匠。」

  姜言意擰眉問:「他殺了誰?」

  「官差說是一個農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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