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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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0 章

  姜言意給秋葵碗裡夾了一塊雞肉, 清咳兩聲道:「是我抬腳時不小心踢到了你。」

  秋葵這才將信將疑繼續吃飯。

  楊岫不自在道:「那個老秀才家裡窮,家中老母親到了臨終之際, 說想吃點魚肉。但老秀才當年進京趕考, 路費都是向親戚街坊借的,落榜之後灰頭土臉回鄉,還欠了一大筆銀子。老秀才沒錢給家中老母親買魚吃, 在來福酒樓說書時, 正巧有個包間的客人點了一盤魚,客人結帳時, 那盤魚只被動了兩筷子, 老秀才就偷偷把魚藏了起來, 準備帶回去給老母親。」

  「誰料被酒樓一個店小二瞧見了, 那店小二就向酒樓管事的告了密, 說是秀才手腳不乾淨, 偷偷藏下了客人點的魚。酒樓管事的一查,果然發現了被老秀才藏起來的那條只被動了兩筷子的魚,以為是老秀才偷吃的, 當即上報了酒樓東家。酒樓東家讓秀才捲鋪蓋滾蛋, 秀才解釋但沒人信他, 他和那盤魚都被酒樓的打手一同扔到了大街上, 聲譽盡毀。」

  「後來老秀才腆著臉說盡好話, 才向魚販賒買了一條魚,拿回家做給老母親吃時, 老母親得知他在酒樓偷魚的謠言, 最終沒肯吃那魚, 卻是張著嘴去世的。後來這事鬧大了,當日包間裡點魚的員外倒是為老秀才說過話, 說那魚是他沒吃完的,但謠言已成巨浪,這點聲音很快就被淹沒了下去,所有人到現在都還堅信,老秀才就是嘴饞,偷吃了酒樓的魚。」

  都說人生百態,姜言意怎麼也沒想到外人口中一句那老秀才手腳不乾淨,裡頭竟有這麼多冤屈,她不免唏噓:「改天你們二人同我去見見那老秀才。」

  她已經決定請老秀才過來坐堂,這老秀才曾經能在來福酒樓坐堂,說書的本事肯定是過硬的。又跟來福酒樓有這樣的過節,姜言意也不擔心他後面會被來福酒樓挖牆角。

  *

  做出了好吃的,姜言意自然沒忘記給封朔捎一份過去。

  一個意外之喜是,她連著餵了好幾天的貓飯,那隻母貓總算是對姜言意戒心沒那般重,雖然還不敢上手擼,但她現在去放貓飯時,母貓趴在貓窩裡,幾乎不會聽見動靜就跑了。

  幾隻小貓都睜了眼,縮在母貓身下喵喵叫,一個賽一個乖巧。不知是不是姜言意的錯覺,她們個頭似乎比剛出生時大了那麼一丁點,身上的貓毛也濃密了些。

  她進屋時,便滿臉喜色對封朔道:「我覺著這窩貓都是能養活的。」

  封朔今日穿了一件烏金緙絲錦衣,一頭長髮用金冠束起一半,一半披散在身後,清貴而雋秀。

  「這窩貓吵死了,一天到晚叫個不停。」他語氣中嫌棄的意味很明顯,但面上並無厭煩之色。

  姜言意趕緊道:「你再忍幾天,等小貓再大一點,身體強健些,我就把它們都挪到我院子裡去。」

  現在母貓對她已經不像之前那般防備了,姜言意覺得再過一段時間,她肯定能把貓貓們一同帶走。

  封朔撐著頭看姜言意:「你最近在忙些什麼?」

  往日是她要忙店裡的事,不能常來這邊,這幾天她腳傷好了,店也沒開門,來的時間卻比之前還要少些。

  姜言意獻寶一般把蓋著鍋蓋的乾鍋端上桌,笑眯眯道:「忙著做好吃的。」

  哪怕有鍋蓋捂著,但鍋子裡傳出的麻辣辛香還是十分勾人。

  她把一併帶過去的小爐子拿出來:「把銀炭放到這裡面,就可以煨著吃了。」

  封朔自動把姜言意的話理解成了「忙著給他做好吃的」,唇角微揚,心情頓時好了幾個度,嘴上卻道:「你從哪裡學來的這些奇奇怪怪的做菜法子。」

  姜言意心中一緊,這還是頭一回有人問她這個問題,她乾笑兩聲敷衍道:「自己瞎琢磨出來的。」

  怕封朔再問什麼,她催促道:「你掀開蓋子嘗嘗。」

  封朔道:「今晨還未藥浴,我藥浴完再出來吃。」

  姜言意點點頭:「那你快去。」

  飽腹沐浴,對身體不太好。

  話落姜言意就發現封朔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往後罩房去。

  姜言意怕乾鍋冷了,出門讓小廝取了燒紅的銀炭放到小爐子裡,把爐口的兩塊鐵板掩上,只留一道小口,讓裡面銀炭的溫度傳出來,暖著鍋子。

  做完這些她習慣性去封朔書櫥處找書看,小廝還沒退出房門,無意間瞧見這一幕,神色甚是驚訝,甚至能用驚恐來形容。

  在封朔院子裡伺候的下人都知曉,他房間裡書櫥那一塊是不能碰的,便是平日裡打掃,也是由邢護衛動手。

  他剛想提醒姜言意不能碰那些書,就聽姜言意往後罩房的方向問了一聲:「上次我看的那本遊記怎找不著了?」

  後罩房裡很快傳出封朔清冷低沉的嗓音:「書架第三排,左數第六本書。」

  小廝一臉見了鬼的神情,腳步虛浮走出了房門,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看來王爺對這位姜姑娘委實是不一般,他此後對姜言意愈發恭敬起來。

  這些姜言意自是不知,她照著封朔的話,果真找到了自己上次沒看完的那本書,還順帶發現了一些別的志趣遊記,書頁很新,跟其他被經常翻動的大不一樣,顯然是新買來的。

  姜言意突然心口小鹿亂撞似的狂跳了兩下,這些書,莫不是封朔為自己找來的?

  「可找著了?」後罩房裡傳出封朔的嗓音。

  姜言意點點頭,點完頭才發現封朔看不見,臉上微燙,答道:「找到了。」

  她看著書架上一本新放上的志趣野談,問封朔:「你書架上第三排,左數第二本書是什麼?」

  「《扈陽伽藍記》,前朝光祿大夫沈炫之辭官後遊歷各處古寺時所作,雖說是借空門哀悼前朝傾覆,但裡面的關於各處古寺的傳聞風俗還是可以看看。」

  姜言意一直都知道封朔的嗓音好聽,但從來沒有哪一刻,好聽成這樣。

  果然是腹有詩書氣自華麼?

  而且他把自己整個書架上的書,位置都記清楚了?

  姜言意不信邪,又問了好幾本書,發現封朔都能準確無誤答上來。

  她不死心,仰著頭望著書架最頂排那些明顯沒怎麼經常翻動的書問他:「最頂上右數第十一本是什麼?」

  「《兵經百篇》。」說這話時,封朔已經從後罩房出來,他換了一件挑絲雙窠雲雁袍子,發梢沾了些水汽,有些濕意,幾縷蜿蜒披散在肩頭,跟他穿得一絲不苟的雲雁袍形成了極致的反差,加上他那張清冷的面孔,莫名多了幾分禁慾感。

  他見姜言意還站在書櫥前,道:「兵書枯燥,怕你不喜看。」

  姜言意回頭,頓時被驚艷了一把,她拿著手上的遊記走過去,「咳,我就是好奇問問。」

  她在自己經常看書的蒲團上盤腿坐下:「書櫥上的書你都看過。」

  封朔瞥他一眼:「放進書櫥里的書不看,留著當擺設麼?」

  姜言意已經為他添加了一個博學多才的濾鏡,哪怕他此刻說話的語氣欠揍,但聽起來也沒那般討厭了。

  她雙手捧著下巴問:「新放上去的那些志趣遊記也是你看過的?」

  封朔道:「粗略翻過,覺得尚可一看,便留下了。」

  雖然某人喜歡嘴硬,但姜言意心裡還是甜滋滋的。

  她趕緊招呼封朔坐下:「嘗嘗我做的香鍋。」

  封朔在她對面坐下,他早膳一向只用個五分飽,今晨卻就著白米飯下著鍋子吃了個十分飽。

  姜言意滿臉期待望著他:「味道怎麼樣?」

  封朔自恢復味覺以來,還沒把山珍海味都吃遍,他記憶中沒吃過這樣的鍋子,但自己失去味覺時有沒有嘗過這樣類似這樣味道的菜,封朔也不確定。

  他沉吟片刻後道:「不錯。」

  對於他這樣的回覆,姜言意倒沒覺著失望,畢竟人家一個王爺,什麼美味佳肴沒吃過,能得「不錯」二字,想來在其他權貴中也能大受歡迎的,她笑得見牙不見眼。

  封朔被她那個笑容晃了神,眸光微深,轉頭望向窗外。

  為了房間裡能採光透氣,下人在窗戶處裝了一層擋風的明紗,現在房間裡就算開了窗戶,寒風也吹不進來,但從裡邊能瞧見外邊的景色。

  「再過幾日,西州城內當要下雪了。」他道。

  姜言意跟著他轉頭望向窗外,窗前的文竹因為有地龍暖著,半點不見頹勢,在嚴冬臘月依舊繁茂,文竹叢上方是半片灰白色的慘澹天空。

  這時候姜言意尚且不知封朔那話里的意思,權當他是感慨時令,等幾日後姜言意跟楊岫邴紹二人去城南找老秀才,發現不少官兵在街口處發放棉被米糧,才知封朔是憂心一旦下雪,西州城內或許又會有數不清凍死餓死的人。

  **

  兩日後。

  城南一帶領取棉被米糧的百姓在街上排著長隊。

  姜言意路過時一眼望去,只覺每一張臉孔都是灰撲撲的,她記不住也辨不出誰是誰,但每一雙眼睛都在死灰般的暗淡中又燃起了光,仿佛黑夜裡迸出的火星子,渺小卻又將夜幕灼得千瘡百孔。

  耳邊全是「遼南王仁厚」、「遼南王慈悲心腸」、「遼南王善德」之類的聲音,他們夸的是封朔,姜言意心中卻也跟著歡喜得緊。

  楊岫邴紹二人先前已經探過路,幾人沒花什麼力氣就找到了老秀才的住處。

  屋舍破敗,四面透風。

  院子裡搭了個偏棚,棚下是一個簡陋的火塘子,一名衣衫襤褸的老者正用炭棍在地上比劃著名,教圍在火塘子邊上烤火的幾個孩童認字。

  姜言意扣了扣滿是鐵鏽的門環,老者才轉過頭來,虛著眼往門口看:「不知是哪位貴客光臨寒舍?」

  他鬚髮花白,顯出些潦倒老態,但精神頭還不錯。

  姜言意讓邴紹把路上買的一壺酒和一隻燒雞拿過去,含笑道:「非是貴客,今日貿然叨擾,是想請老先生出山說書。」

  提及說書二字,老者眼中閃過一抹悵然,連連擺手:「我好些年沒幹過這一行了,嘴皮子都不利索了,您另尋他人吧。」

  他指著酒和燒雞道:「這些東西也一併拿回去吧,小老兒無功不受祿。」

  姜言意道:「老先生莫要自謙,當年您說書,哪次不是滿堂喝彩……」

  「皆是往事,無需再提,且回吧!」

  老者似乎不願多談關於說書的話題,板著臉起身要親自趕他們。

  楊岫邴紹二人怕他對姜言意不利,忙護著姜言意。

  姜言意則怕二人下手沒個輕重,忙道:「別傷了老先生。」

  幾人被轟出大門,老秀把酒和肉全還給邴紹,「碰」的一聲關上了破舊的院門。

  姜言意沒料到會吃這麼個閉門羹,一時間心情複雜。

  楊岫看著她道:「掌柜的,咱們現在怎麼辦?」

  姜言意隔著門喊話:「老先生,我是姜記古董羹的東家,是誠心想請您出山說書,您若改了主意,隨時來姜記古董羹找我。」

  裡邊只傳來老秀才一聲:「你走吧。」

  姜言意嘆了口氣,今日算是無功而返了,她把酒和燒雞都留在院門口,帶著楊岫邴紹二人離去。

  路上楊岫不免埋怨老秀才幾句,「這老古董,頗不識抬舉。」

  姜言意道:「算了,一切隨緣吧。他當年說書栽了那般大的跟頭,老母親也是含恨而終,他不願再說書也是情有可原。」

  算算日子,今天她打的那幾個爐子也能取了,回去的時候,姜言意順道去鐵匠鋪子取爐子,卻又碰上一個老熟人。

  是來福酒樓掌勺的姚廚子。

  他們上次一同在韓府辦酒席,姜言意對他印象還不錯,但如今因著來福酒樓東家這一出,也不知姚廚子在裡面是個什麼立場,打招呼時就沒之前那般自在。

  倒是姚廚子頗為不平,道:「姜掌柜的,來福酒樓東家不厚道,可不是我老姚不厚道,您可別把我也給記恨上了!」

  古代雖然沒有版權意識,但來福古董羹店什麼都照搬她店裡的,旁人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

  姜言意道:「哪有的事,姚師傅你來這裡是想打件什麼東西?」

  一說起這個,姚廚子就是一肚子火,指爹罵娘的髒話都蹦出好幾句,「那古董羹店裡新來的廚子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老子這把菜刀是祖傳的吃飯傢伙,他個狗娘養的,給我拿去砍大骨,您瞧瞧把我這刀糟蹋成了什麼樣!」

  來福古董羹店鋪挨著來福酒樓,反正是一家,後廚也就沒分開。

  姚廚子拿在手上的菜刀,豁了個大口子,好幾處都給砍卷了。

  同為廚子,姜言意自然看得出這是一把從做工到塑型都極為講究的切菜刀,拿這樣的刀去砍大骨,換做她,她也得心疼死。

  姜言意唏噓道:「可惜了這樣一把好刀。」

  姚廚子簡直是心在滴血,他憤然道:「那鱉孫動了老子祖傳的刀,老子氣不過打了他一頓,東家倒好,當著酒樓所有人的面公然訓斥我!」

  「老子在來福酒樓累死累活幹了十幾年,東家才給我開一千五百文一月的工錢,當年入股分紅的時候,東家也沒讓我入股。如今倒好,那新廚子不就祖上有塊御廚招牌麼?東家不僅給了他分紅,工錢開的也是兩千文一月!」

  姜言意道:「此事確是來福酒樓東家不對,他就算不知這刀不能用來砍大骨,但姚師傅您這麼多年汗馬功勞,他也不該這般寒了您的心。」

  姚廚子在來福酒樓幹了這麼多年,再怎麼也是有情分在裡面的,姜言意一個外人都這樣說,姚廚子更覺著心酸了些,搖著頭沒忍住紅了眼眶:「這人心吶,都是向錢看。當年東家剛開酒樓,處處艱難,有一次甚至半年都結不出工錢,樓里的人走了大半,別處開高價錢請我去,我都沒走。如今來福酒樓紅火起來了,當年那點情分,東家怕是早忘乾淨了。」

  他嘆了口氣道:「姜掌柜你那古董羹店快些開起來,把那鱉孫給比下去,老子就見不得他處處高人一等的樣兒!祖上是御廚怎麼了,他又不是御廚!」

  姜言意眸光微動,試探著道:「姚師傅,我是真心為您不值,您跟我師父都是重情重義之人,您撐起來福酒樓這麼多年,如今還得受這份氣!您要是願意,不如來我店裡干,我給您開雙倍的工錢。」

  她一開業得推出乾鍋,做乾鍋可比湯鍋麻煩,需要一個廚子一直在後廚管著灶上。郭大嬸是墩子師父,切菜還行,掌勺就欠些火候。

  她若把自己困死在灶上了,外面帳就沒人看。

  姚廚子擅做炒菜,她之前才韓府辦席已經見識過他的本事了。

  若是姚廚子願意從來福酒樓出來跟著她干,以後乾鍋就交給姚廚子做,她也能省不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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