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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人多也容易亂。好在赤華冒著「白狐」的名,行事做派也很有主人風範,百姓們新鮮勁兒還沒過去,一個個對她惟命是從, 不敢冒犯。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上路。赤華裝門面, 夏偃負責躲在幕後出主意——

  行哪條路,在何處住宿,哪些村莊必須繞,哪座山頭不好翻,哪裡最可能遇上官兵……他都判斷得頭頭是道。明眼一瞥,比土生土長的徐人還準確。

  只有一樣困難, 難以逾越。

  徐國多山,山中多歧路。赤華活了將近二十年,走過的所有陽關大道,加起來怕是都不如這陣子的跋涉辛苦。

  沒三日,她全身骨肉酸痛,腿腳里流的仿佛不是血, 而是陳年老醋。再過兩日,足底開始起水泡, 一步步像是烈火烹油。鞋子仿佛不存在,地上的每一道崎嶇坎坷,都像是尖刀,直接刮她的足底心。

  身為「傳奇遊俠」,怎能癱倒在半路,那豈不是自砸招牌。

  赤華咬牙忍了,一點不聲張。夜深人靜之時,避開眾人,自行在溪水裡濯足。

  等火辣的感覺下去一多半,便慢慢站起來,踩著清涼的卵石上岸。

  卵石濕滑,她正左搖右擺的找平衡,斜里出現一隻雪中送炭的胳膊:「扶著我。」

  *

  夏偃自從傷口收愈,燒也退了,狀態一天好似一天,每日吃得香,睡得好,走路走得輕輕快快,別人喘氣弓腰,不得不歇的時候,他卻仿佛散步歸來,臉不變色氣不喘,還有力氣張羅著生火燒飯。

  赤華偶爾懷疑,這人莫不真是白狐成精,慣會吸人精氣神。不然,怎的自己越來越虛弱,他卻好像那雨後的小樹苗,越來越神氣活現呢?

  她伸三根手指,小心搭上那只有力的胳膊,踏到溪邊乾燥的草地上,默默穿鞋襪。

  聽他音帶哀怨,說:「某些人信誓旦旦,還揚言要走回荊國呢。」

  自從被戳穿了「白狐」的身份,崩潰過後,夏偃反倒有點破罐破摔。也沒那麼害羞了,也敢跟她多說幾句話了,至於關心關心,提個建議,也更有底氣。

  方才這句,更是史無前例地雜了點嘲諷——當然是點到為止,萬不敢真惹她生氣。

  赤華沒話,自覺慚愧。

  當初雄心壯志,確實大大低估了中途的困難。夏偃幾次三番阻止,想來也是因為知道她斤兩,不想讓她瘸在半路上——但卻讓她一次次的噎回去了。

  「你的鞋子要壞了。」夏偃不動聲色瞟了一眼她的雙腳,很給面子地指出來,「那本來就不是適合走路的鞋。」

  赤華心裡滴血吶喊,表示同意。織女繡工們日夜編織,制出來的精美絲履,用來包裹佳人玉足,輕若無物,只適合走在厚絨絨的地毯上。

  而現在,偶爾踢到一塊小石頭,那就是萬千苦痛集一身,讓她想哭都哭不出來。

  她想起那些流民同伴里多有赤腳的,心生恐慌。夏偃不會也想讓她那樣吧!

  他馬上回:「我可以給你另做一雙。嗯……應該不會太難看。」

  夏偃說話時,眼睛沒看她。明明是救人於水火,卻說得小心翼翼,好像是在得寸進尺,提什麼無理要求。

  這孩子真是多才多藝。赤華趕緊道謝。他卻沒下文了,只看著自己鼻子尖,不說話。

  赤華只能自己琢磨。琢磨好久,恍然大悟:「嗯,你需要尺碼。」

  他一動不動,也不點頭,也不搖頭,生怕她誤會似的,小心斟酌了半天措辭,才說:「嗯,我也可以……可以……只看看……差不多就行……」

  她忍俊不禁。自己欠身,用手掌在腳上比了比,然後地上揪一根細草葉,截出合適的長度。

  「喏,給你。多謝啦。」

  夏偃接過那根草,看都沒看就收進袖子裡。

  赤華覺得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怎麼總覺得他有點失望的神色?

  他又說:「我得獵到合適的皮子,採到合適的草。你等四五日,就有新鞋穿。」

  赤華不由得絕望。還要等啊……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一雙繡鞋,能花去婢女們幾個月的光陰。夏偃所說「四五日」,已經算是很快了。

  她也就不催,輕聲笑笑,問:「有沒有可能——」

  馬車是做夢,馬匹似乎也沒法在崎嶇山路上健步如飛。但她還聽說,尋常平民出遠門,多有騎驢子的。

  「……能不能買到個毛驢?」

  夏偃沒聲,似乎有點犯難。

  「可以是可以,」他終於發表意見,「無非是冒險找個大些的市集。今日翻山頭的時候我看了,西南方底下有條農夫踏的小路,窄,但平,擋路的樹枝被砍過,想是最近有人通行。一路沒有生火的痕跡,因此這路應該不長。循著它,一日半日的,定能走到村鎮。但……」

  他聲音低沉,隨口分析,不像孩子,倒像軍師。

  赤華虛心求教:「但——怎麼?」

  「最大的問題,我們身上沒有徐國錢幣。你把身上的金子又都散給了我的新手下。剩下那些珠啊玉的,急切間換不成錢。就算你甘願吃虧,以物換物,你這一根玉笄,我看起碼值兩百頭毛驢,難道不會引人生疑?說不定沒走出市集,就有官兵來盤問了。」

  赤華默然。從小到大沒使錢買過東西,對物價毫無概念。

  她頗為荒誕地想,我頭上頂了兩百頭毛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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