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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總算是可以在她面前發揮所長,一下子侃侃而談了三五句,算是史無前例。

  他一本正經地囑咐:「你在這兒等著,別睡著了。我觀察過周圍,很安全,除了咬人的螞蟻,沒什麼好怕的。」

  想了想,又將劍給了赤華。

  她驚訝:「你不是要……」

  夏偃要的就是這一刻的刮目相看。故作淡然,說:「我去打獵,未必用得著兵器呢。」

  他說完,不敢瞧她,拔腿就走,免得顯出得意忘形。

  *

  當然夏偃也不是神仙,也沒練過徒手捉鳥、隔山打牛的神功。他找了根彈性良好的幼竹,打兩片尖厲的石塊,熟練削掉弧形內側,兩端切出凹口,便做成了一張簡樸的弓;扯幾根新鮮藤蔓,捋下綠葉,搓成繩,便是結實的弓弦;再撅幾根牢固而筆直的干樹枝,頂部削尖,地上撿幾根落羽,衣襟上扯兩根線,栓在底部,便是趁手的箭。

  雖然比那些在他身上開口子的強弓利箭遠遠不如,但對於沒見過世面的山鶉野雉來說,奪魂索命綽綽有餘。

  他獨自做出一副完美的弓箭,卻不歡欣,只是懊惱:衣錦夜行,簡直浪費他的手藝。下次要讓赤華看到才好呢。

  他看好地形,躲在大石後頭,用肯定不能被赤華看到的、頗為不雅的姿勢潛伏著,約莫一頓飯工夫,就開張大吉,喜氣洋洋地提了只長尾巴野雉出來。

  獸類和人一樣,生活艱辛,餬口艱難。熬了一個冬天,都面黃肌瘦,全身找不出肥膘。這是美中不足。

  夏偃自語:「我吃一隻剛剛夠,不知她飯量幾何?」

  想了想,群禽已經受驚,再獵第二隻,不知要花多少時間;還是先餵飽她,自己再說。

  等他興沖沖回到原處,不禁啞然失笑。

  *

  赤華原來也沒閒著。夏偃畢竟救她一命,她不好意思再「飯來張口」。聽他方才說什麼「拾柴、燒火」,當即決定拔刀相助,不白吃他的。

  她身嬌體弱,腳上穿的還是室內的絲履,當然走不太遠。

  只在附近尋了小片灌木,用鐵劍割下細枝,一點一點螞蟻搬家,也堆了灶台那麼高的一小堆;然後她大約試圖點火,但她身上沒有火鐮燧石。

  就算有,她也不會用。

  她是被圈養的嬌氣的花兒,沒經歷過自然的風雨。飯食有別人幫做,香爐有別人給點;她要沐浴,熱水直接送來,她連那鍋灶都沒見過。

  曾幾何時,她還好奇,曾尾隨一個挑菜的跑到庖廚里,想見識一下豆羹是怎麼燉出來的。半路上就被圍追堵截,拎回了閨房,被教訓了一個上午,背熟了淑女的八百種修養。

  後來她便不敢了,慢慢的也就沒興趣了。

  她的世界被人圈出一塊乾淨整潔的範圍,豎起高高的欄;她並不需要看見外面是何模樣,甚至,她並不需要知道「外面」的存在。

  所以面對「點火」這一難題,赤華只能求助於她的腹中詩書。在文字的海洋里撈了幾把,她記起來了,「燧人氏鑽木取火」。

  所以夏偃看到的,便是幾根散落的枯枝殘骸——她倒無師自通,知道要用乾燥的枯枝——上面徒勞地被鑽了幾個小淺坑。

  赤華本人,耳邊淌著汗,手心臟兮兮的,袖子還挽著,靠在樹樁上,累得睡熟了。

  她肚子上蓋著那襲雪白的狐裘領子——經歷了兵荒馬亂的驚險奔逃,這物件還穩穩噹噹地在她懷裡揣著,只是過水渠的時候弄濕了,如今已經晾得七分干。這也是她周身唯一一件保暖的衣物了。

  *

  夏偃偷瞄她的睡顏。樹叢深而密,葉片間透出幾束稀有的陽光,正好將她圍在當中。細小的塵埃浮在空中,在她身邊盤旋起舞。

  一陣微風拂過。那些塵埃顆粒忽而消失,中間的少女身形便顯得格外透徹。

  夏偃忽然想:她睡在這裡,實在是很好看。比睡在她那狹小、柔軟、精美、噴香的監牢里,要好看得多。

  他不敢多瞧,生怕自己的目光驚醒了她。他又實在心思浮躁,一轉過頭去,脖子就像被無形的繩索牽著,不情不願地轉回來。

  他終究抵不住誘惑,無聲無息地上前幾步,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食指,撥弄了一下她的袖子。

  赤華當然沒動。就算是只熟睡的燕子,也察覺不到這種清風般的觸碰。

  他膽子大了些,輕輕觸她的小指頭尖兒。柔中帶韌的觸感。有點像南方濕熱的叢林裡,那種厚實而柔軟的花瓣。

  再做賊心虛地掀開眼皮看,她醒了。猛然看到眼前立著個人,嚇一跳。

  夏偃心狂跳,趕緊退後好幾步,搶著解釋:「……螞蟻。熟睡的人最容易被咬。」

  赤華看看自己的手,沒見到什麼螞蟻,但還是很給面子地「嗯」一聲。

  這孩子怎麼一副做錯事的樣子。明明是她該不好意思。他明明囑咐過,讓她保持警惕,不要睡的。

  雖說他年紀小,跟她相處時一派天真稚氣,謹小慎微地看她臉色,對她百依百順;可眼下身處陌生密林,衣食住行她一概不懂,不由自主便把夏偃當成了拿主意的。

  她自嘲一笑,輕聲辯解:「我不是有意……昨晚吸了太多薰香,到現在還免不得頭暈。所以……」

  一提「昨晚」,各種不越快的回憶紛至沓來。她低頭,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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