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他茫然四顧,一刻狂跳的心逐漸落地。

  已經跑到柘林最深處,樹高水深, 光昏影暗, 宛若夜幕剛落,四周更是人煙全無。

  就算徐國派八千軍馬前來搜捕,也得細嚼慢咽,耽擱好一陣子。

  赤華掙脫他臂膀,跳下地,馬上又跪坐在一片青草上, 一手覆蓋額頭,按壓太陽穴。

  夏偃想問她還難受不難受,自己身上就疼起來了。那幾處箭傷有靈性,剛才一點不疼, 現在卻突然襲擊, 仿佛偷懶躺屍的工匠突遇上級查崗,一下子收了憊懶,精神抖擻地各就各位, 格外奮力地撕扯他的血肉。

  他不自覺地抽了抽眉毛。再一看,赤華居然也在看他,眼角彎彎的,居然在微笑。

  「阿偃,」她輕聲問,「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如今到底是什麼人,在做什麼了吧。」

  她雖然少涉民間,但也有基本的常識。這兩日過得水深火熱,儘管夏偃刻意低調,但他所表現出的雜般能耐,絕不是「小乞丐」、「流浪漢」所能具有的。

  夏偃被她問了個猝不及防,身上一下不疼了,全身的血都湧進腦袋,頭重腳輕飄飄然。

  他口吃:「我、這個……我不是什麼人啊,幫人打過雜……」

  他陷入了無措的糾結。倘若他真的一步登天,成了什麼大將軍、大司馬,他還可以假裝謙虛,然後不經意的抖落出真相,博她一笑;可他不過是個顛沛流離的庶民,說好聽了是遊俠,說不好聽了,就是一介流民首,手底下一群奇形怪狀的百姓,什麼能吃飽飯就幹什麼,哪兒安全就遷徙去哪兒;他的武藝是跟回鄉老兵學的,體格是打獵餬口磨出來的,腳力是無數次逃離官兵時練的,察言觀色、學啥像啥的敏銳,是跟三教九流相處而來的;而他那勃發不竭的精氣神,是被他內心深處的隱秘掛念支撐起來的。

  這些雜七雜八的經歷,他不覺得丟人;但他說不準,赤華聽了,會不會喜歡。

  畢竟,他這種人,註定就是和肉食者作對的。

  平日裡,遇到趾高氣揚的貴族官員,他和同伴們都是避而遠之,有時候還朝那肥馬輕裘的身影吐唾沫。

  可赤華跟那些人不一樣。到底如何不一樣,他卻也說不出來。

  赤華見他發愣,也知道他有所保留,善解人意地沒再追問。

  *

  她眼望來時的方向,鄭重伏身而拜。

  夏偃有點不理解這些虛無縹緲的禮,又有點不服氣:「公子朔也沒那麼高尚。他老賊父親禽獸不如,他只要是個正常人就會放你走。你謝他做甚?」

  赤華坦然笑道:「我才不是謝他,是謝那位沒見過面的夫人啊。公子朔方才左右為難,說要『請教』夫人,回來就把我們放了,定然是聽從了夫人的建議。——嗯,當然,他也沒你想得那麼壞。」

  夏偃覺得也有道理。但他對她的最後一句話可不敢苟同。赤華身邊的男人不少,但是「好人」不多,他思來想去也只能找出自己一個。什麼時候輪到徐朔了?

  再回憶那張大長臉,越想越覺得可厭。他好在哪裡了?多半是見赤華嬌美可憐,想討好佳人罷了。反正他又不損失什麼,無本萬利的事,誰不會做?

  但他也不敢直接這麼說,倒顯得自己小心眼了。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小心隔了三尺,不敢讓自己身上的泥弄髒她裙擺。

  他粗放慣了,習慣伸開腿直接坐。這一次佳人在側,可不能如此無禮,於是便扭扭捏捏的,學著她跪坐下來。但剛一跪下,膝蓋扭著不說,小腿的傷口遭到重壓,痛得他差點彈起來。

  他只好悄悄的折中,若無其事地把腿盤起來。

  然後故意哂笑,答:「那就是徐朔懼內,怕夫人,沒自己主見。」

  赤華輕聲而笑。儘管他極力遮掩,但那不服氣的勁兒都快上天了。像小孩子似的跟她抬槓,夜裡的從容縝密都哪兒去了?

  她忽然也有心思抬槓,接著他話茬說:「人家也不一定是他夫人啊。說不定是他寡居的姑姊。」

  夏偃倒沒想到這個可能性,想了想,無法反駁,乾脆假裝贊同:「嗯,也說不定是他外婆。說不定是他一百歲的曾外祖母。」

  這是借力打力,用一個更荒謬的結論來反襯對方的荒謬,言外之意我不信。

  赤華活這麼大,身邊不是貴人就是下人,從沒被人這麼胡攪蠻纏過,咬唇忍住不笑,不跟他一般見識。

  她沒憋笑多久,忽然臉紅了,一隻手下意識地捂了肚子。

  兩個人都聽得清楚,有人餓壞了。

  夏偃一躍而起:「我去給你打點野味。」

  「等等……」赤華不明白他為何如此積極,「你身上的傷不疼?這麼一驚一乍的,血氣翻湧,可對身子不好。」

  她的話語裡有嗔怪的意思,但卻是關心的口氣。夏偃沒聽夠,無師自通地裝天真,側過頭去:「誒?」

  赤華再解釋:「慢慢來。我……嗯,其實還沒那麼餓。」

  夏偃笑了。她過慣飯來張口的日子,還以為吩咐一聲,立刻就能吃上熱騰騰的呢。

  他耐心給她指點:「這林子裡是徐國的獵林,裡頭的畜牲應該都學精了,慣會躲人。我又沒馬沒獵犬,就算獵只最蠢的山鶉,少說也得半個時辰。然後再拾柴、燒火、洗剝、烹熟,至少再三兩刻。等那時,你還不餓?」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