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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就算這句馬屁也並不使人滿意。景龍的眼睛又眯起來,明明白白的嘲諷之意。

  「我已當著百姓的面殺了婦人。哪個傻子會覺得我有什麼『厚德』?」

  他聲音低沉震耳,雖是雅音,卻染了北地的粗獷音調,

  赤華呼吸紊亂了一刻,不慌不忙答道:「那是太子一時衝動,謂之過;而若再殺此孩童,便是深思熟慮之舉,謂之罪。妾將為徐國婦,若眼見夫君有罪而不諫,是為不忠不貞,那也不配再往前行了。」

  膽大的百姓們湊上來三五個,聽到赤華此言,此起彼伏地抽冷氣。

  有生之年,沒聽說有人敢跟太子這麼不敬的,還直言什麼「罪」!

  不過……人家是荊國貴族,未來的太子婦,就算口無遮攔,大約也會獲得一些豁免的特權吧?

  看她的面頰嬌嫩如花,身段美妙如玉,口中如吐芳蘭。再不近人情的鞭子,也不忍心毀掉這樣一件珍寶吧?

  荊曠幾次欲言又止,恨不得親身上陣,替她說幾句軟話。但他也看出來,景龍雖然偏執,卻不是好糊弄的傻瓜蛋。自己冒然打圓場,萬一赤華這丫頭不領情,跟他唱個反調,連帶著他公子曠今日被全徐都百姓看笑話。

  他只好看看徐朔,帶了些不情不願的求助的意思:要不你勸勸你兄長?

  徐朔卻無動於衷,拉著個長臉,嘴角依舊向下撇著,甚至低頭玩起了袖口的一根抽絲,擺明了眼不見心為淨。

  難堪的寂靜持續了多時。景龍久久不語,久久打量著赤華。

  忽然,他冷笑,隨後開始大笑。幾個百姓嚇得連連後退。

  「呵,荊侯長女,果然不是一般人。只聽說她身體孱弱,想必性子也是弱的;今日一見,卻是兩者都錯了,哈哈!倒是個驚喜。」

  赤華不願他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再次行禮:「那麼那孩子,太子是饒了?」

  景龍冷笑:「你拿什麼,換他的命?」

  「妾身的一切,今後全供太子差遣。」

  景龍盯著她細長的眼睫,一字一字道:「今日你是荊國公子,我可以給你面子。他日再見,我不希望再有人拂逆我的意志。」

  他不等赤華答話,翻身上馬,打個手勢。後頭的隨從和犬奴隨即跟上。

  他雖然以草菅人命為樂,但那也僅限於無足輕重的賤民之命。他是堂堂一國太子,又不是瘋子。

  不過,內心的暴躁總歸無法宣洩。他回頭看自己的隨從。一個倒霉鬼動作慢了些,被他狠命抽了一鞭子。

  那人痛得徹骨,卻也不敢出聲,哭喪著臉,狠命夾馬肚子,也跟上了。

  一陣高高低低的唿哨,獵隊轉眼間疾馳不見。

  街道忽而寂靜,只有被灰塵嗆到的、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赤華扶著小多的手,快速回到車上。餘光似乎看到幾個百姓伏了地,朝自己磕頭。

  *

  當晚,公子曠被請到徐宮裡赴宴;「公子瑤」一行人被安頓在城郊住下。

  赤華舉目抬頭。她面前是一座華麗高台,青石為階,白玉為欄,宮燈搖曳,檐牙高啄。頂層似有一露台,托著初升的彎月。

  已有一隊徐國侍者等在階前,男僕女奴老媼一應俱全,見了赤華,規規矩矩行禮。

  他們大約已聽說了白天裡,荊國女公子曾與太子景龍對峙勸諫之事。此時見了真人,又是如此年少而明麗,更是對她佩服有加。

  管事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無姓,名良,赤華便稱之為良姑。

  良姑已把她當本國夫人看待了,噓寒問暖,極是熱絡。夜色微涼,又張羅給她取大氅——好像她沒從荊國帶厚衣服似的。

  赤華問此為何處。

  良姑答:「國君為太子迎娶新婦,特意在東郊修建象台,作為夫人的新婚之所……」

  赤華臉一紅。有人輕聲提醒良姑:「叫公子!這還沒成婚吶。」

  良姑笑呵呵改口:「……哦,是是。這台有些高,還要累公子舉步上去。」

  當前王公貴族們流行築台,高聳的夯土為台基,上有建築房屋,以供居住、宴飲、取樂。築台不易,往往需要徵召平民,花費大量錢物。若是有幸國力昌盛,築台比別人高大,還得找個名頭,請些公卿貴族前來觀賞,收貨讚美和艷羨。

  登台而遠眺,是最能讓人感到高低貴賤之分的時刻——平川無垠,良田起伏,庶民忙碌奔波如蟻,城牆哨兵來往巡迴,而台上之人把酒臨風,不飢不寒,談笑間決定萬民的生死,瓜分天下的膏腴。

  赤華仰望象台。傍晚風急,吹得她裙擺飛揚,絕塵而獨立。

  夕陽在她側後方,映紅了她的耳廓,也將那高台照得格外輝煌,像一個披了金甲的巨人。

  荊國沒有這樣的高台。她感到有點壓抑,喘息艱難。

  從踏入徐國土地的一刻起,她便被一種彆扭的感覺包圍著。徐國的禮數不可謂不周全,派司徒公子朔接親,所選的都是萬里挑一的宮廷護衛,一路飲食起居都無可指摘,比她在荊國時還奢華。

  但公子朔始終不咸不淡,對荊曠沒有對「親家」的熱絡,對赤華也沒有對長嫂的恭敬。他仿佛是不情不願地完成了一項任務,把赤華安頓好,急著甩手走人。

  赤華仔細想了想,一路上她沒得罪這人。荊曠的確跟他相處不諧,但也是他目中無人在先,並非己方失了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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