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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然感覺身體像針扎。慢慢抬起頭,只見頭頂的小窗微開,裡面一雙暗淡的眼睛,正無聲無息地凝視著自己。

  *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面對的又是神仙一般的女公子,精神高度緊張,再這麼嚇一回,夏偃當時就腿軟了。

  姬瑤卻沒害怕,反而朝小窗點頭示意。

  夏偃定了定神,擦乾額頭的冷汗,低聲問:「樓上的是誰?你認識?」

  她沒答,凝神聽著外面追殺「刺客」的聲響,招招手,催他進去。

  「被她發現了,索性進去避一避。他們不會搜這裡的。」

  夏偃聽得一頭霧水。他能怎麼辦,硬著頭皮跟上。

  走上樓,曲曲折折地走了十來步,面前儼然另一間閨房。房間沒有厚重的門,只有玳瑁裝飾的門帘。帘子里透亮光,濃濃地傳來藥味。

  一個老嫗侍候在門邊。見了姬瑤,不聲不響地行禮。

  夏偃瞠目結舌地看到,那老嫗……口唇變形,舌苔發黑,竟然似乎是啞的。

  閨房布置簡單,緊鄰窗邊支著一張床,上面厚厚蓋著兩三層絨被。被子的邊緣露出一個尖瘦的、少女的臉。那臉色澤發綠,死氣沉沉,唯有一雙眼珠還在活動。

  就是剛才順著窗戶看出去的那雙眼。

  夏偃有點寒毛豎。亦步亦趨地跟在姬瑤身後,回頭看看,確認那老嫗和那陌生少女都是人非鬼,這才惶恐問:「這裡是……是你的朋友?」

  姬瑤朝那少女行禮,回身對夏偃說:「你也行個禮吧。見過公子瑤。」

  第7章 第 7 章

  夏偃活了一十六春秋,大部分光陰都流浪四方,自詡見過不少奇聞怪事,就算天塌下來,他也能就地取材,淡定地先給自己搭個棚子。

  可此時此刻,他完全愣在當處,連呼吸都忘了,生生把一張臉憋成紅通通的大山楂。

  「不是、你……」

  站在他身邊的少女,熟悉又陌生。她的眼角依舊彎彎的,神色依舊是冷冷清清的。她容顏發光,依舊是他不敢直視的。

  她不就是公子瑤麼!

  一聲帶著苦笑的嘆息:「荊國女公子瑤,常年臥病,命在旦夕。徐國那邊催婚催得緊。眼看兩國同盟日漸脆弱,荊侯不敢再拖,於是……便以我相代。這事少有人知,不過你知道了,也無所謂。」

  夏偃抓抓自己的鼻子耳朵,只覺得心裡什麼東西翻轉了,有點不適應。也許是太熱?

  這房間裡不僅蒸騰著藥氣,而且生了兩個火盆,簡直暖如盛夏,熏得他平白髮燥。

  他再看一眼床上的少女——眉眼間都是黑氣,眼神渙散,下巴尖得不正常。說她只剩半條命都算樂觀。

  和她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但他敏銳地意識到,若那病少女康復,健康時的容顏身材,和站著的「公子瑤」應該是十分神似的。

  好半天,他的舌頭才歸位:「那、那你是……」

  難道是他被記憶欺騙了。四年零兩個月之前,初次見她,那些兵丁吆喝什麼來著?——「荊國女公子借宿,都行個方便,讓一讓!」

  他好像明白什麼,驚訝問:「妹代姊嫁?姊代妹嫁?可……」

  沒聽說荊侯有第二個女兒啊。

  姬瑤——或者說,那頂著姬瑤名字的少女,搖搖頭,唇邊逸出一絲苦笑。

  「我誰都不是。冒牌貨罷了。」

  夏偃在意的並不是這些。他忽然感到些被欺騙的憤怒。

  「那你叫什麼?四年了我不知你叫什麼!」

  少女斂眉,凝思了好一陣,才終於從記憶的深處,撈出一個許久不用的名字。

  「赤華。姓姜。我叫赤華。」

  *

  赤華和真正的公子瑤顯然熟識。她湊到床邊,輕聲問了幾句病情。公子瑤嘴唇蠕動,答了幾個夏偃聽不清的字。

  那老嫗面無表情地侍立在一旁,對房間裡發生的對話無動於衷。看來不僅啞,大約還聾,也許還痴呆。

  夏偃掃清方才的迷茫,終於恍然:真正的公子瑤,看來害了長期的弱病,雖不需時時藥餌,但短時間內也無望好轉——也許一輩子就這樣了。

  但荊國太需要徐國這個盟友了。沒有第二個適齡女公子,荊侯決定找個面貌相似的,瞞天過海,李代桃僵。

  所以,真正的公子瑤,被安置在孤零零的小樓里,奢華而孤獨地熬著日子。她身邊都是聾啞侍從,確保不會大嘴巴亂說話。

  與此同時,赤華擔當起了女公子的身份,從容備嫁。

  難怪外面都傳言,說公子瑤自幼體弱,最近好容易有所好轉,這才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嫁了。可他初見赤華,只看出她光芒四射,沒有大病初癒的樣子。

  難怪婚事一拖再拖,難怪赤華身邊的下人一換再換,都是為了確保這個掉包計潤物無聲。女大十八變,只要三兩年時間,足以讓人們忘記真正的公子瑤的模樣。

  難怪……

  他的心思突然轉歪了一刻。公子曠應該知道真相,所以才那麼肆無忌憚……

  床上傳來一聲輕咳。

  赤華立刻轉身:「公子?」

  兩個少女似乎已經練就了眼神交流的能力。真公子瑤無力說長句子,只是狐疑地看著夏偃。

  一個身份不明的半大小伙子,穿著宮裡最卑微的壯丁的衣裳,眼中卻沒有尋常奴僕的那種麻木,反而澄澈剔透,仿佛初冬樹梢上懸掛的冰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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