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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塢為什麼要在《小遊園》里攔住廁鬼?

  誰都被允許走到泥淖旁思索是否要了結自己,可廁鬼不被允許。陳塢單獨為廁鬼設定了結界,獨一無二的結界,永遠不作回答的結界。

  沒有原因,就是不許。

  作者真的很偏愛廁鬼。

  無腳鳥、無根木,浮雲般飄蕩的廁鬼。

  王子舟忽然好奇陳塢寫這一段的時候是怎麼想的,她也同樣好奇,作為廁鬼原型的曼雲,看到這一段時又作何想。

  因此,她不合時宜地問道:「你和刺蝟說過這些嗎?」

  曼雲道:「我跟他說這些幹嘛?」

  「可是《小遊園》里……」

  「你是想問那個結界吧?」曼雲瞥她一眼,忽然罵罵咧咧,「破刺蝟就是這樣!他會讀心術!他寫那段的時候,我們甚至沒見過面!」

  「但你們應該經常聯絡吧?語音電話、視訊之類的。」

  「沒那麼多聯絡。」曼雲捏癟了空掉的棒棒冰包裝,「但他就是可以從隻言片語里抓到你,他就是這種人——天生觀察家,修習過讀心邪術,你防著他點!」

  「啊?」王子舟沒料話鋒又轉向自己,「我防他什麼?」

  「你要是想腳踏兩隻船,千萬不要在他面前想。」

  「我不是那樣的人!」王子舟辯駁道。

  「也是,除了刺蝟,你也喜歡不上別人了。」曼雲說道。

  「憑什麼這麼說?!」王子舟不服氣。

  「王子舟,就像沒有人會像你一樣用那種方式讀《小遊園》。」曼雲忽然喊她大名,「可能也沒有人比陳塢更了解你了,你知道他看過你所有的譯作嗎?」

  「我……不知道。」

  「包括你給別人當槍手那本。」曼雲盯她道,「你那個大師姐姓黃吧?我看他讀過那本書。」

  王子舟在池田屋跟陳塢說過給大師姐當槍手的事,可她從來沒說過大師姐是哪位,以及那本代筆的書叫什麼名字。

  「他怎麼會知道……」王子舟說,「問了編輯嗎?」

  如果找丁媛媛問,大概也能問出大師姐是誰,那本書叫什麼,可這未免太唐突太冒犯,不像是陳塢會做出來的事。

  「你應該了解的,他怎麼會做那種事?」曼雲耐心地說,「當然,肯定根據重點資訊做了排除,最後得到一個比較小的範圍,在這個縮小了的範圍里,他找到了那本書。」

  「為什麼?」王子舟滿頭霧水,「我甚至刻意模仿了大師姐的行文風格,大師姐最後還統一潤色過!」

  「聽說過莫雷利監別法嗎?」

  「好像有一點印象……」王子舟於腦海中費勁搜尋,「是那個把型別概念引入藝術監別的喬瓦尼·莫雷利①嗎?」

  「沒錯,按照莫雷利監別法的觀點,畫家會在構圖以及繪製重要的部位時學習前輩、遵循傳統,但在繪製那些不太重要的細節時——比如耳朵和手——會下意識地流露出個人特徵,而正是這些不起眼的特徵,成了監別畫作是否出自某畫家之手的重要憑據②。」

  曼雲說完看她:「陳塢看那些譯作大概也一樣吧,他很清楚你會把耳朵畫成什麼樣,清楚哪些耳朵是你畫的,哪怕是在署著別人名字的譯作里。」

  那些耳朵。

  不是我的下意識流露,而是我不甘心的標記,我故意的。

  我覺得我藏好了。

  可你還是把它找了出來。

  你居然明白那些東西。

  我擔心喜歡只是幻覺,擔心回應來得太突然、太意外,擔心你不夠了解我,擔心你說「沒有那麼可怕」只是無憑安慰,現在我——

  知道了。

  我確定了。

  我們在別人不曾留意的細節里,尋找彼此。

  我們完全、是同類。

  ①喬瓦尼·莫雷利(Giovanni Morelli):1816年-1891年,義大利藝術收藏家和監賞家、作家、政要。

  ②請參考鬱火星:《西方藝術研究方法論》,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62頁。

  第16章

  「白紙」

  吃完冷飲,在便利店短暫歇腳之後,大小王繼續往家的方向走。

  說來奇妙,我們一旦更改了對關係的定義,就會根據定義來調整相應的距離,同樣,也勢必要接受、承擔相應的內在曝露——只是過了一個中午,只是在大勢至菩薩跟前說了那一番話,原本兩個交情甚淺的陌生人,現在也構建起了家人一般的親切與信任。

  走到樓下,王子舟伸出雙手:「給我吧!」

  曼雲竟然有幾分不舍,低頭看紙箱:「哎。」

  王子舟沒有說話。

  留一點時間給他吧!她想,就像《小遊園》作者為廁鬼設定那道永不回答的結界,她也想為他做點什麼——哪怕只是接受這個沉甸甸的紙箱。

  紙箱最終遞過來。

  王子舟鄭重其事雙手接過。

  曼雲手插兜,說:「那我走了。」

  王子舟站著沒動,等他轉過身走了,忽然說:「你知道他很偏愛你吧?我是說刺蝟!」

  曼雲頓步,頭也不回,半天才道:「你煩死了!」

  王子舟大聲道:「我們都很喜歡你!拜託你也喜歡喜歡自己吧!」

  曼雲瘦削的肩膀耷下來。

  他似乎長嘆了一口氣。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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