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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擦了!」王子舟搶過紙巾蓋住臉。

  成年人釋放情緒,自覺習慣了節制。現實感替代了那種無倚靠的虛空,眼淚這種東西一下子就停下來了。

  蔣劍照不再管她,重新躺回了床上。

  王子舟藉著衛生間的一點光,重新洗了臉,換了衣服,最後也躺上了床。

  她交疊雙手,貼在自己的心口。

  它好平靜,此刻。

  王子舟望著黑黢黢的天花板,忽然傾訴欲遽增,乾脆把自己對陳塢長久以來的窺探,一五一十地倒給了蔣劍照。

  結果她回了一句——

  「我早就知道了。」

  「什麼?!」

  「很明顯啊。」蔣劍照說,「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再說何止是我,你不會以為陳塢不知道你看過他的人人主頁吧?」

  「為什麼會知道?!」

  「人人網可以看到訪客啊,傻子。」蔣劍照說,「如果有個人三番五次來造訪我的主頁,卻總不和我打招呼,這很可疑好吧?」

  「那你知道了為什麼不揭穿我?!」

  「為什麼要揭穿你?陳塢也沒有揭穿你啊。」蔣劍照看她,「世上的事,如果統統都去揭穿,還有什麼意思?很妙啊,你的心思,你構築的世界。你通過他單方面的表達和自己的揣測建構了一個人物出來,而這個人我在現實中又恰好認識,這很奇妙,如果揭穿你,你的建構也會中斷,一切都會隨之崩塌。」

  「你在那個世界很快樂,不是嗎?」蔣劍照問她。

  王子舟沒有說話。

  建構出來的世界,隨心所欲,怎麼可能不快樂。

  但這也讓她意識到,她的一切喜愛與慾望,都只是虛浮不定的空中樓閣。

  「喜歡是幻覺吧?」她忽然說道。

  蔣劍照翻了個身,背對著她,說:「智人也是動物啊,天生受激素奴役,如果覺得被激素操控,那喜歡也好,愛也罷,當然都是幻覺。」

  「是幻覺。」王子舟回味般地重複了一遍。

  「但你大可不必這麼想。」蔣劍照扯了一下毯子,「人與人接壤,如果都視作幻覺、毫無意義的話,那大家都做孤島好了。」

  「孤島也很好啊。」

  「有時候是吧。」蔣劍照說,「我們勢必有想成為孤島的傾向,但又不想淪為真正的孤島,於是在島上搭建機場,飛去別人的島嶼,迎接別人的到訪——」

  「智人是在聚落中生存的物種啊。」她接著說。

  「是啊。」王子舟神思漫遊式地附和著。

  我總覺得自己是一個人,我渴望又懼怕和其他人接壤,建造機場設立出入境管理處,把它經營得井井有條,是件難事。

  「怎麼說呢?」蔣劍照忽然說道,「我對陳塢這個人的了解,都是一些肉眼可見的資訊,就好像看到了那片島嶼上的樹木、植被與溪流,但你不一樣,你看到了那片島嶼埋在深海里的東西。」

  王子舟吃了一驚。

  蔣劍照翻過身在黑暗裡注視她。

  「我知道你看到了,只有那種東西,才能吸引到你。」

  好不容易平復的心跳又澎湃起來。

  海面上滔天巨浪。

  我看見了嗎?深埋在海面之下的那部分。

  我只是感覺到了。

  感覺有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完全虛構的,所以我忐忑不安,只能先做一個逃跑的王子。

  辛德瑞拉,你再等一等我。

  這種人為的、強行的冷卻,在睡夢裡催生出了一種理智全無的狂魔——王子舟夢到了比摸頭髮過分百倍的事情,她也逐漸回憶起那個場景里,辛德瑞拉抬起的手。

  他當時好像也想觸碰我的頭髮。

  是我的錯覺嗎?

  分明,他邀請了我跳進那口井裡看一看。

  我聽到那個聲音了。

  那個聲音在後來的旅途中,一直在呼喚著王子舟。她和蔣劍照在奈良、大阪待了三天,每天蔣劍照因為疲憊呼呼睡過去的時候,王子舟都輾轉反側,即便好不容易睡著,她也會在半夜被那個聲音叫醒——

  「你要進來看看嗎?」

  她在黑暗中開啟手機,點開他們最後的對話。

  王子舟:你現在可以下樓來嗎?我把車還給你。

  陳塢:好。

  那天之後,他們再沒有聯絡過。

  辛德瑞拉在幹什麼呢?辛德瑞拉今天頭痛了嗎?辛德瑞拉的手腕還疼嗎?辛德瑞拉的夢裡……

  也會有我嗎?

  不行,等回了京都,我一定要找辛德瑞拉麵談。

  我要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攤到桌面上,如果他覺得我是個變態,那我支援他去報警,把我抓起來。

  這種英勇的情緒,在回程的時候到達了巔峰。

  蔣劍照說:「感覺你要去自首一樣。」

  王子舟承認得乾乾脆脆:「我就是。」

  到京都已經是晚上了,她和蔣劍照拖著箱子剛到家門口,手機忽然就急促地震動起來。蔣劍照接過她的鑰匙,示意她先接電話。王子舟掏出手機,螢幕上顯示——

  曼雲邀請你語音通話。

  她和曼雲是在鴨川三角洲喝酒那天互加的聯絡方式,之後就基本沒有過聯絡。為什麼突然找她?感覺很急切的樣子。

  她心頭忽然湧起不安。

  緊張地接起電話,那邊果然不太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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