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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那種車頭撞上肉體的悶響,沒有慘叫,也許是來不及。

  反應了好幾秒,宋光遠才把腿慢慢放下,轉頭向窗外看去。馬路中央橫躺著一個穿校服的年輕人,扎著馬尾,大大的書包,應該是女孩子,躺在地上雙腿還在痛苦地抽搐,顯然是還活著。

  撞人的是輛光面漆黑的長轎車,沒來得及熄火,撞懵了一般停在旁邊。宋光遠喉嚨發緊,右手摸到冰涼的車把,就在推開門的前一刻車裡的人卻下來了。

  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長相,只看到那個人很瘦,西裝革履,皮鞋鋥亮,右腳卻不大方便,手裡拄著那種很細的金屬拐杖,杵到雪中傳來沙沙的篤、篤、篤、篤。

  他在女孩身邊蹲下來,拐杖被一隻抬起的手握住。

  那隻手那麼瘦弱,腕子又白又細,毛衣袖口空蕩蕩地晃著,顫抖著,像是懇求,像是求生的最後一點力氣。宋光遠聽不見他們說話,甚至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就覺得喘不過氣。

  路燈下男人側過身,影子將女孩擋住了。他背影靜默片刻,而後抬起頭,看了看周圍。

  那個人的長相宋光遠就只看到了那麼一眼,很模糊,很警惕的神情。那個人也沒發現宋光遠,因為他沒有出聲。假如那個時候他能夠下車問一句,也許後面的事就都沒有了。可是他沒有,因為一時的膽怯,又不清楚對方車上究竟坐著幾個人,是不是對手。況且那時最重要的是打120,救人要緊。

  眼看那人又返回車上,步子又快又急,宋光遠這才鬆了口氣。以為那個人是去拿手機的,沒有想到幾秒鐘後,轎車兩個前燈卻唰地亮起。

  聽到這裡宋珂馬上警覺,黑暗裡急聲問爸爸:「他要跑是不是?」

  「不。」宋光遠把頭側了過去。宋珂翻了個身,搖著手臂緊張地追問:「後來呢,他到底跑了沒有?」

  宋光遠靜了一會兒,然後才感覺到一陣寒涼,是房間裡的窗戶關得不嚴,漏著一條縫。於是他將身體重新側回去,拿背擋住外面的冷風,又把宋珂的被子往上扯了扯。

  「他沒跑。」

  只是將車重新啟動,後退兩米後突然加速,徑直朝地上的小女孩撞去。整個過程重複了兩次,直到小女孩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宋珂聽完,呆了一呆,雙眼驚恐地盯著爸爸。爸爸將他尚未長大的身體抱在懷裡,聲音嘶啞地說:「別怕。」

  後面的事爸爸沒有再講,可是宋珂已經隱約猜到,他身上的血是那個女孩的。

  「爸爸……」宋珂雙眼通紅,「她死了嗎?」

  宋光遠不讓他再問,只是說:「爸爸是個沒用的人,你不要學爸爸,以後遇到這種事一定要第一時間站出來。」

  宋珂只好不再問,那晚卻怎麼也睡不著。

  第二天學校里就有了流言,說有個初二的女生回家路上被人撞死了,開車的本來想逃跑,後來大概知道跑不掉,所以事後又回到現場投案自首。之後的一段時間宋光遠想辦法打聽過,也把車開到派出所附近蹲守過,回到家,吃不下也睡不著。

  宋珂問:「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為什麼,從那晚開始陰雲來到他們這個貧寒的家,遲遲不肯離開。爸爸烤著火,臉色難看又悔恨:「警察抓到的不是那個人。」

  「什麼?」

  爸爸仍然只是這樣一句:「警察抓到的不是那個人。」

  他始終記得那根拐杖,可是據女孩的父母說,兇手腿腳沒有任何不便。

  宋珂接連做了好幾天噩夢,然後慢慢地放下了這件事。可是爸爸沒有放下,他從那時開始總是只出半天車,另外半天去幹什麼不肯說。宋珂很擔心爸爸,可是連事情都弄不清楚,只能趁爸爸不在的時候偷偷打開他的抽屜,看到裡面一大堆尚未寄出的匿名上訪信。

  「尊敬的各位領導,我是本市一名普通的計程車司機,有件人命關天的事情想跟各位領導反映。上個月23號晚上十點多,我在xx路親眼看到一場車禍,一輛黑色奧迪撞倒了一名xx中學的女學生,肇事司機不僅沒有及時搶救還對她進行二次傷害,奧迪總共起碼撞了她三次。當時天色很暗,車牌我沒看清楚,但是我敢肯定被抓的不是那個司機,我敢拿人格擔保。對方大概一米七五到一米八的個頭,很瘦,右腿有殘疾……」

  信寫得語無倫次,裡面還有很多錯別字,因為爸爸的文化程度不高。末尾那一段紙被淚水打濕了,不是宋珂的。

  「普通家庭培養一個學生不容易,希望各位領導能夠替枉死的學生伸張正義,儘快把殺人兇手繩之以法。」

  宋珂一直都不知道,爸爸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寫下這些字的,又為什麼沒有去警察局報案。或許爸爸早就去過了,沒用,也就沒有告訴宋珂。

  可他猜得到,爸爸有多悔恨,恨自己那天沒有挺身而出救下學生。

  宋珂曾悄悄去過那名女同學的喪葬酒席,筵席間有人吹拉彈奏,在場的人有說有笑吃吃喝喝,跟紅事一樣熱鬧。

  真的有人像爸爸一樣放不下這件事嗎?他不禁懷疑。可沒等離開筵席,就聽見幾個親戚模樣的人議論,說孩子媽媽出事以後已經割了兩次腕,家人日夜看著才沒讓她想到去死的辦法。

  一個說:「再生一個吧。」

  另一個說:「再生也不是這個娃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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